這一箭本是瞄準了汨羅,待箭發之時,已經朝着君卿去了。
萬千箭雨中的一支,君卿并未放在心上,她身上已經多了些大大小小的傷口,不過均未傷到要害。
隻是這一箭狠厲刁鑽,君卿隻來得及堪堪避開後心,正準備以臂擋之,卻聽汨羅驚呼——“化神散!”
話音未落,他已經緊收了手臂将君卿一個翻身抱在胸前,自己硬生生挨了這一箭!
化神散,藥如其名,入體的瞬間,隻覺得一股透心寒意,猶如毒蛇吐信那般從他的傷口沿着經脈寸寸遊走,所至之處,隻覺關穴皆閉,内力消散……
身體肌肉不受控制地癱軟,濃重的倦意甚至掩蓋過疼痛,汨羅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君卿心中一沉,這一箭并未射中他的要害,看來此毒厲害非常,必得盡快醫治。
天香樓就在眼前,君卿将他攬在懷中,也顧不得身後的箭林,提氣運功,幾個縱身躍進了天香樓。
她渾身是血,背後插着幾根箭羽,懷中還抱着個昏厥的男人,這一突然出現可吓壞了樓中衆人。
有個十分利索的女子上前引她往後走,待避開人群後,她低聲道:“主公已在房中久候姑娘多時——”
君卿喘着氣,急聲道:“煩請尋個大夫來,價錢好商量!”
那女子欠身應道:“屬下這就去安排。”
“要快!”
汨羅的臉色已經開始泛着不同尋常的青綠色,縱使君卿再不懂醫理,也能從他幾近消失的脈搏和氣息中知道,他的身體已經要到極限了。
君卿殺過人,卻從來見過哪條鮮活的生命在自己懷中悄然流逝。
她腦中那股作祟的血霧又開始彌漫,她的雙腿也開始發軟,天地旋轉……
她仿佛聽到有人在喚自己,一個她從來沒有聽過的名字,一聲又一聲絕望卻柔情的話語,一個溫暖卻有力的懷抱……
“孩子……對不起……”
“帶她走……”
那究竟是什麼……
君卿昏了過去,膝蓋一軟連帶着汨羅一齊摔在了地上。
“娘親,娘親……”
一雙柔軟的小手抓住了她的手。
小福急切地輕喚着:“師父?”
那病榻上的人緊皺着眉頭,滿臉的汗水,她似是夢魇,牢牢攥着掌心的手,口中含糊不清地喚着。
一開始是娘親,後來是師父……
自從清了外傷後,君卿已經這樣昏迷五天了,小福不由得再朝着臨窗而立的女子問道:“長樂姑娘,我師父真沒事了嗎?可為何她遲遲不醒,能否再請其他大夫來看一下?”
那女子背對着小福,盯着窗外院中的一樹梨花,怔然出神,聽到身後的聲音也隻是淡淡道:“她沒事,隻是夢中驚懼過度,需要些時間休息,你該擔心的另有其人。”
小福聞言不由得咬唇,汨羅雖然毒已經解了,但是武功盡失不說,那餘毒侵入他五髒六腑,已經高燒不退好幾日,大夫每日用藥也不見好轉,今日傍晚臨走前隻是交代道,若再這麼燒下去,不出兩日就可以準備棺材了。
小福在君卿身邊待了片刻,見她又沉沉睡去,不再呓語,對長樂見禮道:“我去看看汨羅哥哥,若我師父有任何異常,煩請姑娘喊我。”
長樂沒動,但是小福知道她答應了,這幾日她們一直是這樣。
長樂來時隻見君卿,因此,小福會借這個時候去看看汨羅,隻是有時候她待得久了又會忍不住擔憂,再跑回來,就像現在這樣。
小福離去将門掩上,長樂又站了片刻方回轉過身來,漫步到床前。
她仔細地看着床上的人,因為受病痛折磨,那女子看起來臉色蒼白,憔悴萬分,甚至呓語時,也是脆弱無助得讓人心生憐憫。
她欠身坐在床邊,看了她一會,目光又不自覺落在屋中案台上那架陳列着的瑤琴和玉箫。
“你藏了她十幾年,難道能藏她一輩子嗎?”
屋中無人回應,她輕飄的話語,無喜無悲,仿佛隻是一句感慨,也并沒有期盼誰能來答她,說出口也就散在風裡。
“你也該醒過來了,難道真要一輩子活在夢裡,死也做個糊塗鬼?”
靜默片刻後,長樂将君卿扶坐起來,解開了床幔,掩蓋住兩人的身體,她掏出懷中的錦盒,将其中陳列着的一粒藥丸喂入君卿口中,随後解了她的衣物,露出滿是傷痕的背部,雙掌貼上,運氣丹田,将自己的内力注入。
約莫兩個時辰的功夫,長樂收了回了手,君卿因得了她的半身功力,面色紅潤了不少,而她自己卻虛脫到想将她的衣服穿上,聚了好幾次力才成功。
長樂下了床,搖搖晃晃來到案台後,雙手輕輕撫過琴弦,一曲《溶溶月》自指尖流出。
這曾是那人最喜歡的曲子。
曲風清雅無比,長樂琴技更是一絕,淙淙琴聲好似飛泉鳴玉,百鳥齊喑。
那樂聲入了君卿的夢,消散了滿天的血霧,露出朗朗乾坤,昭昭日月。
她站在空無一人的宮殿中,迷茫不知所措,遙遙見到一個身影,那人身着華麗宮服,滿頭珠翠,卻笑意柔藹。
來者蹲下身子與她齊平而視,君卿看着那雙眼睛,心中湧起無限的酸楚,均化作淚水溢出眼眶。
“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