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一條不算平坦的土路走了十幾分鐘,安心的額頭開始冒汗。路一白一手牽着她,一面囑咐她注意腳下。工作人員就很慘了,他們背着十幾斤的器材跟在後面,每個人都累得哼哧哼哧的。
“到了,就在這。”他轉過身來,微微有些氣喘。
這是一戶普通的農建平房,門口的燈泡發出微弱的黃光,打在門前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
不知怎麼地,安心覺得眼前的這個房子有點眼熟。不僅如此,她甚至開始感覺這裡的一切都似曾相識。
這到底是哪兒啊?
“一白,你……”進了房間她轉過頭,才發現路一白不見了,身後隻剩下鏡頭對準她。
牆壁上開始出現畫面。安心愣了兩秒鐘,才看出來那是自己。這是她十七歲時拍攝《摯愛》的畫面。
這裡……
是《摯愛》拍攝地點!
腦中像有驚雷響過,震得安心目瞪口呆。她睜大眼睛望着牆面,一動不動。
《摯愛》是一部愛情電影,背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講的是鄉下女孩苗苗和城裡青年李俊在農村相識相愛,卻被時代的洪流沖散,最終尋覓一生的故事。
為了拍好這部電影,紅姨帶着整個劇組駐紮鄉下大半年。安心更是被要求和當地人同吃同住,努力學習模仿村裡女孩的樣子。
安心看着屏幕裡稚嫩的苗苗,竟一時無法将她和自己聯系起來。苗苗的眼裡滿是少女的純淨和羞澀,那副清新自然的模樣,她如今是再也演不出來了。
放映的照片有好多是安心都沒有見過的,路一白從哪裡找來的這些?
“……可我最愛是天然,風流人哪如今在何方,黃粱一夢二十年,依舊還是不懂愛也不懂情……”幻燈片伴着路一白的歌聲一頁一頁地往後走。安心看見自己殺青的笑容,又看到了她第一次站在領獎台上的手足無措……
原來已經這麼多年了嗎?她微微低下頭,忍住發澀的鼻尖。
歌聲進入尾奏,畫面在一張照片上定格了。那是她背着雙肩包站在巴黎街頭的照片,紅姨就是從這張照片裡相中她的。一切都是從那時開始的……
“安心。”燈亮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應聲轉身,安心又一次吃驚了:“紅姨!”
紅姨跟剛剛那些照片裡沒什麼區别,可走近了安心才發現她鬓角的絲絲銀色。她拉上安心的手,笑裡是一如既往的和藹。
“紅姨,我……”安心開口,聲音卻止不住地發顫。
“好孩子。”紅姨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聲說。
“對不起,紅姨……”安心的眼淚掉了下來。
人人都說她起點高,說她幸運,她之前一直不以為然。紅姨是她的貴人,更是她除了過世的媽媽外最親近的女性。安心尊敬她,也從心裡感激她,卻一直不太敢面對她……
當初她沒聽紅姨的話,把感情和事業弄得一團糟,可紅姨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她。在她被雪藏時是紅姨一直給她找戲拍,她經濟出現困難羞于開口時也是紅姨主動救急,還有那次,如果不是紅姨來看她,她可能真就發燒燒死醒不過來了……
這麼些年,除了父母,隻有紅姨想盡辦法幫助她,對她好卻不求回報。
她咧?她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
今天看到有關《摯愛》的一切,她更是心情複雜。這部電影是紅姨的心血,她本該成為紅姨的驕傲,可現在……她真為紅姨感到不值。
“對不起,我辜負您的教導了……”安心低着頭,任眼淚砸在自己的手背上,“記得那時候您說,《摯愛》是您的驕傲,我也是您的驕傲,但是……”
“你現在依然是我的驕傲呀!”
安心擡頭,看見紅姨也流淚了。
“安心,記不記得那時你問我,怎麼樣才能作一個好演員呢?”
安心吸了吸發紅的鼻子,點點頭道:“您就說了四個字:認真演戲。”
紅姨笑得很欣慰:“是,認真演戲。我教你演電影,讓你當演員,并不是一定要你去出名,去走紅,去掙大錢才算沒辜負我。隻要你好好演戲,用心作一個好演員,就是我的驕傲。不管過去如何,你現在在努力做了,對嗎?”
安心點點頭,像受委屈的孩子一樣咧開嘴又哭了。
紅姨攬住她,一下一下撫着她的後背,輕聲勸道:“别哭了。你看看誰來了?”
安心放開紅姨,看見一個女人站在房門口,從打扮來看應該是當地村裡人。她懷裡抱着一個襁褓,正一臉畏懼地看着滿屋子的攝像機。
“是杏兒!”安心驚叫道,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
“苗苗。”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避開她的目光。
安心學習當“村姑”時就住在杏姐家,這個樸實的鄉下姑娘比她大一歲,當初對她很好。
“你咋一點兒都沒變呢……”杏兒用不太熟練的普通話說。她比當初豐滿了不少,一看就是已經結婚生養過的模樣了。
安心輕輕點了點她手中的孩子的臉蛋:“你都有孩子啦?”
“這都第三個啦!”她逗弄着孩子,“來,給阿姨笑一個!”
小嬰兒看着安心,居然真的笑了起來,還露出了兩顆米粒樣的牙。安心抹了抹眼上的淚痕,不經意瞥見站在門後的路一白。
他正微笑地看向安心,目光熱烈又溫柔。他的眼中有汩汩湧動的暖流,又有璀璨無垠的星河。
不管那裡有什麼,安心隻知道它來勢洶洶地湧了過來。
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