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銅鈴铛響了一聲,接着又響一聲。
有兩個人先後進了門。
還是之前那家咖啡店,宋冉拒絕了對方一起吃晚飯的邀請,将地點選在了這兒。
“你變了好多,我都有些認不出你了。”
桌對面的女人微微一笑,能看到從眼角處堆出的細紋。
她越來越老了,宋冉垂下眼,心想,盡管她事實上隻比她大四歲,但生活的滄桑還是過早地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什麼事?”
宋冉并不想和她叙舊,所以語氣聽起來又冷又硬。
她的不客氣讓陳豔愣了下,腦中的時間倒流回十二年前,那時她才十九歲,被一個男人雇去心理治療中心做護工,心理醫生告訴她要照顧的對象是一個被送來矯正不健康心理的女生,可能有暴力傾向,但當她推開房門走進去時,看到的卻隻是一個極力想将自己藏進牆角陰影中的孩子。
這份工作比她想象中要輕松多了。
按照他們的吩咐,陳豔努力扮演着一個溫柔體貼的大姐姐,扮演着一個治愈者的角色,整整二十一天,在那個封閉壓抑的小房間裡,她和她朝夕相處,想方設法地讓宋冉越來越依賴她,越來越将她看做一個救贖。
她将他們的話當做台詞背出來,告訴宋冉“隻有活着才有希望”,但當她這麼說的時候,心裡卻在嗤笑,覺得這句話就是扯淡。
可是宋冉信了,當時她對她說什麼她都會信,她過分的真摯有時也會讓陳豔猶豫,會良心不安,可對那時的她來說,良心和狗屎一樣惡心,她這種人不應該有良心。
二十一天到了,就像一開始說好的那樣,她幹回她的老本行,躺在他們精心布置好的場景,當着宋冉的面,被虐待。
她故意喊得很凄慘,這是過往的工作經驗教會她的道理,客人喜歡聽她的慘叫,隻有慘叫才能滿足他們變态的施虐欲,這樣他們就會結束得快一些,她也能少受一些罪。
盡管她知道宋冉就在外面。
那個會怯生生地拉着她的衣擺不讓她離開的孩子就在外面,那個将她比喻成一株向日葵的孩子就在外面,眼睜睜看着,宛如飛蛾撲火般,一次次撞上玻璃牆,想要救她。
愧疚嗎?
大概有一些吧。
但她當時别無選擇。
斂去眼底的複雜神色,陳豔裝出知心大姐姐神态,溫柔地看着宋冉。
“我就是想見見你。”
“那你現在見到了,我可以走了嗎?”
如果不是怕她以後會打擾到自己和許青禾,宋冉連一面都不想見她。
陳豔嘴角一僵,勉強笑道:“宋冉,難道這麼多年你就從來沒想過我嗎?”
“為什麼?”宋冉冷笑,“你有什麼值得我想的?”
在恢複記憶前,她完全不記得這個女人的存在,而在恢複記憶後,她隻希望自己能忘掉這個女人。
多年前的那場欺騙和背叛在反反複複地折磨她的内心,就算她會想起她,那也是憎恨地想,咬牙切齒地想。
見宋冉沒有一點想念舊情的意思,陳豔眼圈微紅,傷心道:“宋冉,我當時也沒辦法,我十四歲就被逼着入了這行,我想逃,隻有你爸爸答應幫我。”
那次差點要了她半條命,但事後她賺了二十萬,二十萬夠買一條命了,她終于不用再像狗一樣沖那些客人搖屁股,終于能活得有點人樣。
她頭一次感到自己站了起來,因為這二十萬。
可是這筆對她而言意義重大的巨款在富人眼裡也就隻值一個奢侈品包,當她好不容易從悲慘的泥沼走出來後,陳豔卻絕望地發現等待她的根本不是什麼美好的新生活,她沒有學曆,沒有一技之長,澄海這個大城市對她來說隻是另一片更加廣闊的沼澤。
她依然活得依然無比卑微。
可是憑什麼?
壓下心底的不甘,陳豔忍認真地看着宋冉的眼睛。
“這些年我一直感到很對不起你,你能原諒我嗎?”
她太會騙人了。
被徹頭徹尾地騙過一次,宋冉根本分不清女人現在是真心還是假意,她有些煩躁地吸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她的出現不是偶然,這麼多年裡,她們從未見過一面,結果自己剛恢複記憶,她就蹦了出來,巧合得簡直跟有誰安排好似的。
“你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
當初的事雖然很膈應,但宋冉也知道她就是拿錢辦事,沒有她也會有别人,真正的施害者還是宋威,當初的一切都是他策劃的,他應該負所有責任。
宋冉用力按了按眉心。
“好。沒别的事了吧?我要走了。”
她一分鐘都不想在這多待,話音剛落,便站了起來。
陳豔連忙跟着起身,向右跨出一步攔在她面前。
被擋住去路的宋冉皺起眉。
從見到陳豔的第一眼開始她就感到很不舒服,先前在腦海裡作亂的念頭又有了冒頭的趨勢,但和原先的抵抗惡心不同,這次是難以言說的焦躁。
她又想破壞點什麼。
想将未喝完的咖啡全部倒在這個女人的頭上。
想怒罵她問她怎麼還有臉出現在自己面前。
想拽着她的頭發扇她兩耳光。
心中的憤怒強烈得幾乎快要超出了理智,這讓宋冉感到恐慌,她不知道這些念頭到底屬于誰。
“讓開。”強行壓抑着心中情緒,她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