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說吞安眠藥會是最舒服的死法?
反流上的胃酸灼燒着喉管,意識模糊前的那一刻,總是沸騰躁動的靈魂終于得到了片刻安歇。
宋冉在心裡歎氣。
死亡不過是用一種痛苦對抗另一種痛苦。
死了之後又将會前往哪裡呢?
她在無可阻擋的窒息感中慢慢陷入黑暗。
“宋冉!”
“宋冉!!!”
嚴厲的聲音喚醒了本該沉睡的意志,宋冉費力地睜開眼,下意識擡起頭,看見了自己的父親。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你自己說說你這次怎麼會考成這個樣子!”
宋冉茫然地看着手上的試卷。
映入眼簾的是刺目的紅色——四十二分。
而在分數旁邊的班級姓名那一欄裡是一行她最熟悉不過的字迹,上面清晰地寫着——高二一班,宋冉。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呢?
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宋冉呆呆地着手上的試卷,直到耳邊傳來一個充滿怒氣的低沉聲音:
“擡起頭來!你不覺得丢人嗎?”
聲音的主人穿着整潔如新的深藍色昂貴西裝,皮鞋擦得锃亮,右手腕上戴着成功男士用來彰顯身份的名牌手表。
宋冉渾身的神經都劇烈一顫。
“爸……爸?”
爸爸?
眼前的男人有着一頭清爽的黑色短發,雙目炯炯有神,任誰看來都是一副正意氣風發的樣子。
和記憶裡那個頭發花白、身材佝偻的老人簡直判若兩人。
“别喊我,我宋威的女兒竟然連及格都考不到,傳出去讓我的面子往哪兒擱?”宋威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鷹隼一樣銳利的眼睛緊緊盯着宋冉的臉,“你聽着,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零花錢全部停掉,聽到了嗎?”
熟悉的嚴厲口吻喚回了一些陳舊的記憶,宋冉想起了自己的學生時代,大概就是高二這年,她的成績開始斷崖式的下跌,為此不止一次地被父親責罵過。
但這不能怪她,十五歲突如其來的怪病讓她總是很難集中精神,到了十七歲這會兒,她幾乎每天都在頭痛,還有愈發劇烈的眩暈,導緻她經常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一個地方,直到醒來時才被其他人告知她又暈倒了。
這是一個無法用醫學解釋的怪病,所以也無藥可醫。
全程陪同她去過各種醫院的宋威最清楚這一點,他知道宋冉的成績下滑是因為什麼,但他還是無法抑制内心的憤怒和失望。
宋冉為什麼不能再努力一點呢?
想一想那些腦癱的孩子吧,想一想那些殘疾人,如果他們也能取得成功,他宋威的女兒為什麼不行呢?
說到底還是她不夠努力。
對,宋威已經做出了打算,。
“你能不能學學青禾,我在你身上花了這麼多錢,可你呢?你甚至連青禾的一半都比不上。”
這句橫貫了她幾乎整個青春期的話讓宋冉選擇了沉默。
每次都是這樣,父親每次都要将自己和那個人相比,在他眼裡,自己好像永遠都比不上那個人。
可明明自己才是她的親生女兒。
一絲委屈久違地湧上心頭,但那情緒轉瞬即逝,畢竟已經過了十年了。
十年了。
十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包括磨平一個人的棱角,讓她從沖動易怒的少年變成現在這種漠然的樣子。
“好了,現在回你自己房間去學習……青禾,你去輔導一下宋冉……真不知道你這學是怎麼上的!”
宋威不快地揮了揮手,像是不想再看到這個讓他糟心的女兒。
宋冉出乎意料地平靜,她慢慢站起了身,起身的同時,視線随意地在四周環繞了一圈,映入眼簾的熟悉景色進一步印證了她心中那個荒唐的猜想,臉上不由扯出一個嘲諷的笑。
她竟然重生了。
重生到了十年前。
這時宋家還沒破産,她還沒被一心渴望東山再起的父親推出去當替罪羊,也還沒吞下那一大把的安眠藥,在破敗的出租屋裡獨自迎接死亡。
這算什麼?難道是想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嗎?
“爸爸也是沒辦法,宋家不能就這樣沒了,你還小,十年很快就過去了。等你出來,爸爸一定會讓你看到比現在還要好的宋家。”
自殺的前一天,面容疲憊的男人一邊歎息一邊摸了摸她的頭。
盡管公司的股票已經跌得不能跌,盡管宋家馬上就要被強制破産,但父親依然堅信他可以讓宋家起死回生。
所以要進監獄的人隻能是自己這個沒用的女兒。
宋冉還記得自己那時呆呆地望着父親看了很久,看着絮絮叨叨說了很久他的計劃的父親,心裡倒是沒什麼情緒,但也可能是因為震驚和絕望已經填滿了心髒,所以沒有多餘的空間去放置其他的情緒。
甚至就算明知道眼前的人打算将自己送去坐牢,竟還能感慨地想:爸爸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她說過這麼多的話了。
“我知道了。”
直到最後她都是平靜的。
平靜地接受了法院送來的傳票,平靜地送走父親,平靜地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将裡面攢了近兩個月的安眠藥全部倒在桌上,然後一粒一粒地開始數,指尖撫摸過白色藥片的表面,每數一個數,就為自己找一個留下來的理由。
一、二、三……
沒有。
十四、十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