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花鼓鑼聲震碎了天邊的青雲，火紅的太陽躍上了山頭，散出萬丈霞光。馬蹄聲疾疾，踏着朝露奔出城外。

京城郊外的溫泉山莊，朱樓水榭在氤氲的霧氣中若隐若現。樓閣上人聲鼎沸喜氣洋洋。

一位窈窕女子歪在半人高的銅鏡前打瞌睡，任由婆子們擺布。婆子取了野鴨子頭上的翎毛，在手心揉得碎碎的，沾上潔白細膩的茉莉粉。幽藍的翎毛輕輕磕在桌沿，粉末四散開來，在窗縫透過的日光下飛舞，像極了臘月的飛雪。

翎毛掃過銀霜白皙的臉頰，幾點微微的雀斑瞬間消失。濃郁的香氣不斷萦繞，銀霜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少夫人再忍忍。這茉莉粉要多掃一些才好，不然坐花轎的時候颠來颠去，會露出真容的。”

“怎麼，我的真容不美麗，羞于見人麼？”

婆子讪笑。江芷伸手搭在銀霜肩頭，隻覺得溫軟細膩，摸不到骨頭。

“我算是知道什麼叫柔弱無骨了。你若是羞于見人，那我們幹脆把自己提前埋進墳堆裡算了。”

江芷癡癡的看着上了半面妝的銀霜，遲遲不肯挪開眼睛。銀霜臉頰登時一紅。

“去去，你要是閑着的話，就幫我理一理嫁衣上的穗子。有毛躁的地方就拿蠟燭燎以燎。别老盯着我看，怪臊的。”

江芷身形未動，笑道：“我懶得去，你叫丫頭們去吧。聽說越是美麗的女子，上完妝反而不如素面朝天的時候動人。我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婆子細心為她敷了幾層粉，又取了胭脂，粘在鵝毛上掃過臉頰。銀霜雙頰頓時出現兩彎粉嫩的弦月。婆子退下，換上了一個大丫鬟。這丫鬟手持墨黛屏氣凝神，為銀霜原本就濃郁的雙眉描上深綠發黑的眉尾，接着細心掃去她睫毛上的粉塵，沿着眼窩鋪上一層淺淺的暗影。

銀霜伸手點了口脂，塗在雙唇上。隻見，原本清麗慵懶的美人面，已經變得顧盼神飛，豔若桃李。銅鏡中的人長發披散，愈發顯得面如皎月。杏眼丹唇，姿容絕世。她的手一動，輕撫上臉頰，卻怕碰壞了好不容易上好的妝容，隻得緩緩放下。

“跟從前是不一樣了。”

江芷調笑道：“當然。你從前多富态呀，容色不及現在的十中之一。”

銀霜眉目微垂，似有心事。

“那時候我才十六歲，臉上肉嘟嘟的，誰見了都誇我容顔姣好。如今你瞧，顴骨都顯出來了，下巴也尖了許多，看着是不是有些刻薄之像？”

江芷眼珠一轉。

“是啊。诶，聽說顴骨高的女子克夫啊。尖下巴克婆家。這樣的長相是寡婦命啊！”

銀霜微微一愣，扭頭狠狠掐在了江芷的手背上。

“整天胡說八道的，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江芷躲閃着，攏住了面前飄飛的發絲，幫她攜在肩後。

“瞧你想起了不開心的事，怄你一笑罷了。面容是上天給的，該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不要想那麼多。”

兩個丫鬟捧着鳳冠霞帔進入屋内。婆子趕忙為銀霜梳頭。

“少夫人頭發真多，直接束起就行，不必費心用絲墊了。”

滿頭青絲被束在頭頂，鬓角的發絲抹上桂花油斜斜地攏在腦後，遮住了一半的耳朵。腦後的發梢卷成幾個飽滿的發包，像極了層疊的海浪，又像是天際的流雲。

金玉做成的鳳頭流光溢彩，口中銜着一顆火紅的螺珠。金絲銀線編織成冠身，鑲嵌着珠玉寶石，珍珠墜子叮當作響。而後斜着伸出六支羽翅一半的金絲屏，纏成一片片祥雲的模樣。每一朵雲彩都蜿蜒勾起，墜着一顆拇指大的珍珠。

鳳冠霞帔一上身，滿堂的丫鬟婆子皆驚歎。

“快快，扇子别忘了。”

小丫鬟連忙打開木盒，取出了孔雀羽扇，送到銀霜手中。婆子眼光一閃，連忙取了香膏出來，為銀霜擦手背。

趙母進門，一見到天仙似得女兒，心中一酸，眼淚滾滾而落。

“母親，又不是第一次穿嫁衣，哭什麼？”

趙母說不出話來。

“好好的一個女兒家，怎得偏偏……”銀霜歎了口氣立刻打斷母親的話。

“娘！擱在心裡頭就好，說出來也沒用。不就是嫁人麼？就算是嫁給皇上又如何？還不是苦苦熬日子？嫁給平頭百姓，不也得三綱五常的守婦道？”

江芷輕咳一聲。

“說什麼呢你！還不趕快吃兩口點心。不然要餓一天的。”

銀霜忽然想起，自己待嫁的地方正是皇家的别苑。是皇後娘娘特意借給侯府添喜氣的，不該胡亂說話，否則可能會要命。

“小侯爺風流倜傥英俊潇灑，我有什麼可挑揀的？且他是武将，身子骨健碩，以後生孩子也不用擔心，保管三年抱五個。叫你好好高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