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澈然的助理在這裡,恐怕能立刻意識到老闆的心情相當不妙。
于白沙已經慢吞吞地站了起來,他努力讓自己顯得更感激一些,很有禮貌地問道:“那我去睡裡面吧?”
他手一指,指向最裡面的隔間,與澈然的房間隔了十萬八千裡。
澈然凝視了他兩秒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
于白沙松了口氣。
隔間的門是可以關上的,于白沙匆匆洗了漱,把身子紮進了松軟的床鋪裡。臨閉眼前,他想要換回自己的睡衣,可是行李箱被扔在了玄關處,如果要去拿睡衣,勢必要打開隔間的門,說不好就會碰上澈然,于是他隻是想一想,把這想法打消了。
日思夜想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于白沙徒然不知道怎樣面對自己的情緒了。
阖眼時鼻尖一陣酸澀,他忍了又忍,眼淚還是落在了枕巾上。
這幾年裡,他的睡眠障礙愈發嚴重,最嚴重的時候隻能靠藥物輔助進行休息。近些日子裡好了不少,可是一見到澈然,沉疴舊疾就冒頭來興風作浪去了。
于白沙睜了兩小時的眼睛,直到他忍無可忍地一摸枕巾,被淚水浸透了。
他歎了口氣,看看時間,已經是淩晨三點了。
他快二十四小時沒睡覺了,此刻卻清醒萬分。隻是想到晚上還要與畫廊基金會那邊談,他迫切需要休息,才保證晚上的交涉能夠進行下去。
于白沙再次翻了個身。
他掀起被子,蹑手蹑腳地下床了。于白沙沒穿拖鞋,悄悄地把門開了一條縫——他想去找自己的行李箱,行李箱夾層有安眠藥。
外面黑沉沉的,一片靜谧,澈然肯定已經睡下了。
于白沙連燈也不敢開,打着手電去找箱子,使盡渾身解數,不發出分毫的聲響。
他小心翼翼地把行李箱按倒,屏住呼吸拉開拉鍊,伸手去摸夾層裡的藥。
裡面各色的藥片重重疊疊,于白沙幹脆把塑料膜藥片都掏了出來,一個個仔細瞧,終于找到了想要的那盒藥,才籲了一口氣,發覺自己的額間全是冷汗。
他把東西歸攏好,左右尋覓到一瓶瓶裝水,就撕開藥片的塑料膜,咕噜兩聲藥片就被順進胃裡面去了。
于白沙站直身子,準備輕手輕腳地原路返回。
澈然的房門忽然開了。
于白沙僵直在原地。
哪怕被夜色籠罩,于白沙的眼睛也能辨析出模糊的輪廓。
與其說澈然是剛出門,不如說澈然一直站在門口。他的房門是虛掩的,能清清楚楚看見方才于白沙幹了什麼事情,而現在伸手把門推開,隻是故意讓于白沙知道自己發現他了而已。
于白沙惶恐地站在原地,澈然則徑直朝這邊走來。
于白沙手裡還攥着藥片的薄膜,他眼睜睜看着澈然來到自己身邊,卻一言不發,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另一隻手把客廳的燈按亮了。
刺眼的光線被隔絕在了澈然的手掌外,澈然感到自己的手心被輕刮了一下——是于白沙眨了下眼。
他等了一會兒,确認這光線已經不礙眼了,才慢慢把手掌移開。
澈然沉沉地問:“吃了什麼?”
他是剛醒麼?于白沙心想,澈然的嗓音似乎更啞了,隻是他顧不上深究什麼,尚且記得自己是什麼狼狽樣子,跟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了毛。
澈然忽然說不出話了。
于白沙眼睫上很濕潤,臉頰上還有未幹的淚痕,兩隻眼睛都是紅的,一看就知道哭過了,而且哭了很久。
澈然感到于白沙受驚似的往旁側躲了一下,下意識避開了澈然的手,像是極其抗拒與自己的親密接觸。
——這他媽也算親密接觸嗎?
于白沙把手裡的藥片塑料膜撥弄開,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似的:“沒吃什麼,我有點失眠,這是褪黑素。”
澈然點一點頭,沒質疑什麼,哪怕他知道沒有褪黑素是這樣的包裝,也不去窺探于白沙如何哭成這個模樣,他留足了成年人的體面:
“好好休息。”
于白沙狼狽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在這一瞬間他倏地意識到,原來他與澈然間隔了七年。
毫無聯系的七年。
七年,足以讓一切物是人非。
于白沙再次深吸了一口氣,他本想問“你怎麼也沒睡?”,而這句話卡在了他的喉嚨處,他說不出任何一個字。
澈然已經退離到了幾步開外,淡漠地看過來:“早點睡吧。”
于白沙點點頭,看着澈然再次把燈熄滅,房間的那扇門閉合起來。
他一個人愣在原地。
而這回他知道,哪怕自己再吃一片安眠藥,這扇房門也不會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