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兩人在漫無邊際的頂樓逛了片刻,既然路南在這裡,暫且可以把心吞回肚子裡面,于是又乘電梯下樓了。
于白沙的眼下一片烏青,短短幾天,壞事情接踵而至,賀知脆弱得是透明色玻璃,于白沙與澈然也一并被打碎了,并沒有少煎熬幾分。
澈然伸手,用拇指摁過于白沙眼皮,他的嗓子也啞得不行:“休息一下吧,之後還有很多事情。”
明明他不說話還好,于白沙一聽見他的聲音,模糊的情緒就找到了沖突的開關閥門。如果賀知是潮水決堤,于白沙就是一隻困囿于密閉牢籠的小蟲。
澈然感到自己的手指似乎被沾濕了。
“後面怎麼辦啊,”于白沙的聲音悶悶的,“賀知要怎麼辦?”
澈然沉默半晌:“我也不知道。”
說到底,他們不過是十七歲的小孩罷了,如果命運洪流發怒地席卷來,所有努力都渺茫得宛如螳臂當車。
賀知的未來該怎麼辦?他的監護人會變更成誰?于白沙簡直覺得這一切熟稔得要命。他想起自己幾年寄人籬下,颠沛流離,可是賀知有過那麼好的愛,硬生生該怎樣去戒斷?
于白沙扣住了澈然的手,他抓着着微乎其微的溫暖,隻有澈然能讓他汲取到一絲力量。澈然張開了雙臂,于白沙就把整個身子都貼了上去,腦袋毛茸茸紮在澈然的鎖骨上。
澈然輕輕地摸摸于白沙的後腦勺。
于白沙勉強要自己的心髒跳動着,他微微張開眼睛,忽地看見走廊盡頭似乎有人走來。
醫院這種陌生的地帶和環境,能讓他和澈然的動作更加肆意妄為,不像在學校,每個稍顯親密的接觸都要小心翼翼的。
每個陌生人都無暇理會他人,大家各自行色匆匆,出現在醫院的這個區域,大概都有不盡人意的事情砸在自己的世界,所以不會有人注意到兩個少年摟在一起。
于白沙忽然察覺到不對勁,混沌的大腦分出了一絲神智。
他努力使眼睛聚焦,向自己面向的方向注視去。不過兩秒鐘,他就如同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了腳。
于白沙簡直以最快的速度與澈然分離開,剛剛還黏黏糊糊牽在一起的兩隻手,有一方倉促地、驟然地逃走了。
澈然疑惑地皺起眉。
于白沙卻向那邊打了聲招呼:“澈叔叔。”
澈然扭回頭,才發現澈峥嵘從繳費的地方回來了。
好在他似乎沒看清楚方才兩人是怎樣倚靠在一起的,循着于白沙的聲音才望過來,看見自己的兒子和同學還在這裡,疲憊地應了一聲:“你們還在這兒啊。”
老友的去世讓他一夜間老了好幾歲,這幾天也無暇顧及澈然了,他先前與于白沙打過照面,現在隻是疲累地歎了一口氣:
“在這兒也行,你們……多陪陪賀知,那麼小個孩子……哎。”
澈然點頭應了幾聲,實際上他隻是囫囵聽了個大概,澈峥嵘具體說了什麼他并沒有聽清楚。澈然的注意力還在于白沙倉促抽出的手指——他微微垂下了眼,看見于白沙的手緊張地抖。
于白沙隻在想:幸好沒被澈然的爸爸看見。
他隻是模糊地想了一瞬,忽地想起賀知那天的玩笑話:
“要我說,楊阿姨的開明度還行,澈叔叔就不行了——要讓澈然你爸知道了,非得把你腿打折了。”
“哎哎哎,我不就說說嘛,你現在得讨好我,要真有東窗事發那一天,你不得躲我家嗎?”
于白沙深吸一口氣,他想到賀知,想到澈然,又想到自己微不足道的愛——他敏銳地感受到,從自己的手抽走時,澈然的心情更壞了。
可是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澈峥嵘簡單跟他們說了幾句,他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賀知幾個姑姑都來了,恐怕惦記着财産分配的事情,兩個大人的後事也需要人在,這沉甸甸的擔子需要人挑起來。
澈峥嵘與賀千山是大學同學,他是賀千山和吳慕雪的愛情見證人,也是賀千山結婚時的伴郎。
兩個人認識了二十多年,現下的離别卻如此倉促。
他不願、也沒有時間多想,又急匆匆地走了。
澈峥嵘走後,這一片空氣也随之靜谧起來,剛剛親密無間的兩個小孩僵住了,于白沙想了想,讨好似的,試探着拉了拉澈然的手。
澈然虛虛地扣着于白沙的後,靜默了半晌,他與于白沙幾乎同時開口:
“我找時間會和我爸媽說的。”
“現在太亂了,我們不能公開。”
于白沙又閉住了嘴巴,感覺到越解釋越發亂,講出的話似乎與自己的意願南轅北轍,所有漂亮的語言卡在了喉嚨裡,他一句話都講不出口。
澈然歎了口氣:“别想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