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了很長的一覺,起身時一隻腿麻得不能動。老師們都知曉了他的情況,于是沒人過來打攪他。
睜眼時已經是中午了,于白沙幾乎是被餓醒的——一整天沒吃飯了,夢裡嗅見了香噴噴的餐食,是翡翠蝦餃嗎?于白沙終于驚醒,教室裡已經沒人了,隻有澈然安靜地坐在他身邊,保溫盒裡果真溫着一籠翡翠蝦餃。
于白沙看東西都看不清晰。
“醒了?”澈然把飯盒往他那裡推推,“吃東西麼?”
于白沙的肚子已經咕噜咕噜地抗議了,他不再客氣,沒有推拒澈然好意。澈然心細,他預備了好用的陶瓷叉子,看着于白沙遲緩地動作,幾乎想要親自喂于白沙一口一口吃掉了。
“謝謝你,”于白沙渾然不覺,他的聲音啞得不行,”我一天都沒吃飯了,好餓。”
澈然輕輕按了自己的眼角。
于白沙的色彩微妙地褪去了,整個人像磨損過度的齒輪,他的一言一行基于條件反射,小口咬食的動作霧絨絨的,可愛,毫無攻擊性。至于他本人的靈魂,似乎被遺落在了其他地方,現下沒辦法思考。
他肉眼可見的狀态差,班裡人都頗為擔憂,隻是于白沙太需要休息了,看起來任何言語都會更加透支他的精力,所以并沒有人貿然來打擾。
睡了一上午,于白沙的精神狀态稍好了一些。趁午休結束的空檔,他琢磨着要聽下午的課,于是掏出隐形眼鏡,小心翼翼地戴上了。
澈然早就發現于白沙今天沒帶眼鏡來,他詢問了一番,才知道于白沙的眼鏡已經被踩碎了。澈然暗道不對勁,旁敲側擊下才得知,原來昨晚隻有于白沙一人。
于白沙一人打120叫救護車,一人慌張地面對不測的禍亂事實,一人從急症監護室跑到繳費窗口,一個個去問醫保怎麼報銷,輾轉多次,最終才蜷在外婆病床前将就一晚。
他家長把這爛攤子丢給于白沙一個小孩,甩下錢就不管不問了。
澈然的心被細細密密的銀針紮過。
捱到晚上,于白沙灰着一張臉發信息,護工阿姨講外婆一切都好,這讓于白沙稍稍放下了心——他眨一眨眼睛,忽地覺得眼球酸澀無比,哭過一遭還戴了半天的隐形眼鏡,真是在虐待自己的眼睛。
他想把隐形眼鏡取出來,不料摘戴器不知道哪裡去了,他隻好笨拙地支着一隻小鏡子,試圖用幹淨的指腹取下來——嘗試了半天,非但沒有取出來,還蟄得眼睛痛,裡邊蹭出了幾條顯眼紅血絲。
見此情形,澈然及時阻止了,他捉住于白沙的手,把它們安穩地摁在自己腿上,不許繼續作亂。
于白沙就木木地一動不動。
澈然捧着于白沙的臉,陽光斜斜地從窗子裡面射進來,金橙色地暖暖地點亮了于白沙蒼白的面龐,澈然專注地看着于白沙的眼睛,依舊是紅腫的,好在裡邊不是一潭死水了,細細碎碎地有點光進去,總好過沉得吸了所有墨色。
他們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兩人離得那麼近。
近到倘若于白沙稍微靠上去一厘米,就能貼到澈然的嘴唇上。
澈然撫過于白沙顫顫巍巍的睫毛,他真厲害,看了遍網上的教程,一下子就将隐形眼鏡取了出來,兩人的距離就随他的動作拉遠了。這是日抛,澈然用紙巾包住了,順手丢進垃圾桶了,随即講到:我陪你配眼鏡,你别帶隐形了,真傷眼睛。
于白沙囫囵點頭。
澈然又問,今晚準備去哪裡?
于白沙想一想:我要回醫院一趟,看看外婆,再回家。
澈然嗯一聲,理所應當道,那我陪你去。
于白沙:啊?
他想推拒,澈然當然不許,幾乎不容置喙地決定了:晚自習下課,他們要一起去榕川第一人民醫院。澈然一點不放心于白沙,他看起來如此弱不禁風,風一吹就能把他掼在路邊。
于白沙拗不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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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果然一起來到了外婆的病床前。老人的語言系統大約恢複了,可是左手卻如同灌鉛的枯枝,一動不動地搭在病床前。
外婆的精神還是蠻好的,見到澈然一起來看望她了,依舊很高興,新月般的眼睛始終彎着。不過是兩三天時間,楊非晚已經無法在廚房裡忙活半晌了,一間病床就叫他們物是人非,滄海桑田。
兩人陪楊非晚聊了很久,直到時間已經非常晚,真的該回去休息了。于白沙又洗了一些水果去,趁這時間空隙,楊非晚費力地抓着澈然的手,但是發出音節就需要耗盡她八成的力氣。
“小然啊,我看你們關系真好,”外婆笑得像在流淚,“你答應外婆,以後多照看照看白沙,好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