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想放過這些殺手,石青璇也想放過他們,隻不過他是心軟,而她卻是明白死亡并非最痛苦的後果。
這些殺手的内力筋脈被她廢掉了,他們無法逃獄,青衣樓這種利益至上的組織也不會為已廢的棋子劫獄。
如果他們沒有害過除她之外的人,結局就是在牢裡孤苦餘生,如果他們還造過殺孽,仇敵自會上門痛打落水狗。
因此,當官府的人來到客棧外準備接回湖北巡撫的兒子等被拐兒童時,他們最先看到的卻是一地黑衣男子和綁在他們身上的白色粗布。
那塊粗布顯現着鮮血寫就的七個大字——青衣樓殺手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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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少俠,這一路上你多次相助,我心裡非常感激。”
石青璇一邊在市集中尋覓香料鋪,一邊準備和王小石告别:“所以我不能帶給你更多麻煩……”
王小石原以為她要像先前那般、用清越甜美的嗓音表示謝意,卻未料她的目的不是道謝,而是道别。
“我沒覺得麻煩。”
王小石的笑容頓時垮了下來,他現在活似一隻被雨淋濕的、蔫頭聳腦的小狗:“王姑娘,你身邊的危險太多,那兩個圍攻你的高手、還有耗不盡的青衣樓殺手,他們皆非善茬,我必須把你安全送回家才能放心。”
回家嗎?
石青璇一時失神。
五歲以前,她和爹娘生活在幽林小築,娘總是吹箫作曲,爹會彈琴相和,而年幼的她不懂看眼色,偏要各處鬧騰,把娘的注意力從爹身上引走……那是她的家。
後來呢?後來她爹石之軒輸了一場比武,為此出走數年,她娘碧秀心開始專心研讀丈夫留下的《不死印卷》,耗盡心血至死。
三口之家分崩離析,石之軒不敢見她,她也不認石之軒。
幽林小築不再是石青璇的家,隻是一個安全、無人打擾的居所。
在安隆和楊虛彥打上門後,那裡甚至失去了安全性。
石青璇無法回去,但她要怎麼對王小石解釋前因後果呢?
如果不說清楚,王小石沒把她送回家就不罷休,但如果實話實說,這個心地熱忱的青年定然更不能放她獨自逃亡。
她正糾結着,忽聞一陣清脆的咕噜聲響起。
石青璇緩緩低頭,盯着自己的肚腹處——這段時間她不是在被追殺就是在被追殺的路上,沒時間吃也沒時間睡,器官都開始抗議了。
她感覺很尴尬,前所未有的尴尬,因此她心中越來越惱恨害她陷入這種境地的安隆和楊虛彥。
不過王小石當然沒有笑她,他隻是做出恍然大悟的情狀:“王姑娘,原來你餓了,我現在就去買吃的。”
他轉身就走了,而留在原地的石青璇懵了。
她剛才是不是想要和王小石道别來着?正題就這樣被揭過去了?
石青璇怔愣片刻,原本有些複雜的愁緒漸漸散去,被哭笑不得的心情所取代。
她心想,王小石就是那樣的人,所以他會在初見時對她施以援手,會在遊覽黃鶴樓途中發現賣藝的侏儒不是侏儒、而是被人為殘害的兒童時執意探究真相。
于是兩人出現在那間客棧,險些卷入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鬥争。
石青璇正回憶着王小石的路見不平事迹,巧合的是,剛走到香料店的她也遇上了需要路見不平的情況。
她來香料店是因為不确定自己身上吸引青衣樓殺手追蹤的氣味存在何處,衣服、頭發、皮膚皆有可能,換衣和沐浴就不夠保險,她隻能選擇采購香料,以味祛味。
可當她站在店鋪前,裡面的櫃台卻已被砸得稀爛,香水香膏散落滿地,而三個少女被一群流裡流氣的男人圍在中間。
“如此貌美的小娘子,一人就迷死哥幾個了,三人更是疼愛不過來……”
“我們人也不少,可以輪流嘛……”
流氓們的污言穢語惹得三女既憤怒又惡心,其中身穿鵝黃色裙裳的少女忍不住吼道:“滾開!否則等楚大哥來了,我定讓他打趴你們,然後親自撕爛你們的嘴、打斷你們的腿!”
黃裙少女的言語極具攻擊性,一時鎮住了那群流氓,可惜沒有行動,終究無法吓退他們,反而讓他們更加急切:“好潑辣!看來帶你們回去後得先折了你的硬骨頭……”
他們開始拉扯三名少女,竟像要當街強搶民女。
“住手,你們不怕官差來抓嗎?現在住手,我們還可當作無事發生……”
看上去最年長也最沉穩的少女試圖搬出官府來吓退流氓,她在這種危急時刻還能保持清晰思維,不免讓石青璇側目。
豈料為首的流氓居然不是流氓,而是當地知府的侄子,連湖北巡撫都要給幾分顔面。
石青璇看了看左右置身事外的民衆,難怪無人敢出面阻止,原來這流氓還有地頭蛇背景。
眼見少女們要被拖走,她們口中的楚大哥也沒有出現,石青璇歎了口氣,她蹲下身撿起地面的幾小罐香膏和幾塊碎石,香膏塞進懷中,碎石則捏在指尖,注入内力擲在那些流氓身上。
須臾間,他們盡數倒下,眼睛幹瞪着、卻一動也不能動。
石青璇熟悉人體各穴位所在,甚至能不知不覺間令人暴斃,但她不喜歡那種幹脆的做法。
就像她廢去青衣樓殺手的經脈讓他們做一個廢人,她廢去這群流氓的行動能力,讓他們做一個植物人,他們保有意識,卻什麼也不能做,随便哪個手無寸鐵的受害者都可輕易折磨他們。
在一片驚呼聲中,石青璇并未駐足,她悄然的動手,也悄然離開。
對她而言,低調行事很好,沒有人發現她做過什麼,她省去了很多麻煩和暴露身份的風險,同時也達成了目的,
“恩人,請留步。”
好吧,是她以為沒人發現她做過什麼。
石青璇已拐到偏僻小巷裡,那三名少女卻仍追了過來:“多謝您相救,可否讓我們報答一二……”
“舉手之勞,何足挂齒。”
石青璇不方便與旁人産生過多交集,隻能拒絕她們的好意,況且——她看了那個沉穩的少女一眼:“姑娘,你本就有反擊之力,僅因大庭廣衆之下無法施展,就當我代勞好了。”
在流氓拉扯她們之際,這少女指縫和袖間暗器泛起的冷芒沒有躲過石青璇的目光,她心知若非剛才圍觀的民衆太多,恐怕不用她出手,那些流氓就已被射成篩子了。
所以她說自己是舉手之勞,也并非謙辭。
少女搖了搖頭:“無論如何,方才多是冷眼旁觀者,唯有恩人出手相救,還請恩人留給我們名姓和住址,供我們登門道謝……”
“有緣自會相見,無緣便當是萍水相逢一場,隻要姑娘們平安就好,不必謝我。”
石青璇走得潇灑,她哪裡料到她和這幾位少女的确有緣,次日就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