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呼吸急促，他不願意接受這一切。
他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到了皇帝面前，他單膝跪下，厲聲問道：“太子！真的不是你的親生骨血！是先皇的親生兒子？”
皇帝：“是……是……是您的！是您的！都是您的！”
太子确認了。
太子慢慢起身，皇帝還把太子當成先皇，還是匍匐在地，一動也不敢動。
皇帝：“父皇！父皇！您……您還生氣嗎？您要去哪？”
太子聲音慢慢傳來，卻顯得憤怒而又陰森：“等你死的時候，我會回來。”
皇帝：“等，等兒臣死的時候？等兒臣死？父皇……是想要兒臣死……要兒臣……死……”
皇帝說到這裡，突然渾身劇顫，僵直。
太監發現不對勁，連忙不停呼喊皇帝：“皇上！皇上！皇上！”
皇帝還是對太監呼喊毫無反應，身子又劇烈晃動了幾下，嘴裡嘟囔着“死……死……”。
然後皇帝突然身子一側，倒過去，躺在地上，徹底不動了。
太監：“皇上！皇上昏倒了！你們還愣着幹什麼！快去傳太醫！快傳太醫！快！”
太子已經要走出去，突然聽到身後太監呼喊。
他站住，略微側身，眼睛餘光看了一眼身後手忙腳亂的太監，又突然看到了顧菁菁。
顧菁菁和他對視。
太子沒有任何表示，隻是覺得心裡好痛，好痛。
原來的他，有兩個支撐他一直苦熬的念頭。
一個是要給他的母親找到自殺的原因！
到底是誰逼迫她，讓她連活着的念頭都沒有！
他要報複！
可這個兇手，是先皇！還有太子他自己！
原來媽媽，不愛他！
甚至恨他！
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他又遇到了一個女人，竟然讓他愛上了。
那就是顧菁菁。
可顧菁菁卻選擇了攀附榮華富貴，攀附父皇！
他人生唯一的兩絲希望，盼頭，都沒有了……
他好絕望。
他往外走時，身旁不斷跑過手忙腳亂去救皇帝的太醫，太監，宮女。
可他，心裡空蕩蕩，毫無感覺。
接下來的人生，也許皇帝駕崩後，整個天下都唾手可得。
可一個他愛，愛他，又可以給他帶來溫暖的人，還有嗎？
孤，真的要成孤家寡人了……
皇帝沒有死，殘留着一口氣，但整個狀态，明顯比上一次中風更差。
一直處于昏迷之中。
間或醒過來兩次，也對身旁太醫、太監、嫔妃們的呼喊毫無反應。
隻是一直嘴裡在呼喊：“父皇，父皇，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鄭貴妃是所有在場的人最大的，問太監：“皇上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何總提到先皇？”
常公公為了自保，故意隐瞞下午發生的事情。
皇帝随時可能駕崩。
大皇子運氣太差，正好這個時候去了京城西北面二百裡，按照每年慣例，巡視預防西域遊牧外族攻打的關口防守情況。
不在京城。
皇帝駕崩，最有可能即位的，隻有太子殿下了。
皇帝這次中風，狀态明顯更差，更可能随時駕崩。
常公公發現，原來好多對他恭恭敬敬，低頭哈腰的王公貴胄，大臣，宮内太監、宮女，現在對他的态度，看他的眼神，都微妙起來，不恭敬起來，陰沉起來，敵視起來了。
這種所有人對他的态度的改變，讓他心驚肉跳。
這些人，都忍他太長時間了。
一個狗奴才，仗着皇上這個棵大樹，狐假虎威，頤指氣使，小鬼難纏，太遭人恨。
他欺負别人原來有多爽，現在這些人，就有多盼着他倒黴，出事，去死。
他害怕了，怕得厲害。
他要找新的靠山。
他需要趕快讨好太子，為皇帝駕崩後，找一條出路。
他要趕快告訴太子，太子心愛的女人，沒有被皇帝侮辱。
可現在皇上病危，他要在一旁幫着侍候皇上，沒有機會出正殿。
而太子從那日後，根本沒有來看過皇上。
沒機會巴結太子！
常公公心急如焚。
怎麼辦？
對了，顧嫔！
現在皇帝病危，所有的妃嫔都在外間等待。
顧嫔也在。
告訴顧嫔，她還是處子之身，她還可以和太子在一起。
效果和親口告訴太子，一樣好。
常公公想明白了這一節，找了個機會，偷偷去了後院偏店，讓小太監傳話給顧菁菁，讓她出去。
顧菁菁是品級最低的妃嫔，自己坐在角落裡。
其他妃嫔都比她大好多，都幾乎四十五十多，她們的狀态也讓顧菁菁吃驚。
常年深宮煎熬，她們都衰老的可怕，雙眼無神，冷漠，麻木，
真的好像長年坐監的囚犯一樣。
暮氣沉沉，毫無生命力，缺少“活人”的氣息。
外面是她們的夫君病危。
可真的關心皇帝身體的妃嫔，一個都沒有。
有妃嫔互相閑聊，問是不是“那老東西”死後，她們就可以外放了。
妃嫔無禮，用老東西形容皇帝。
可聽到那個嫔妃說話的其他人，沒有一個人反駁她，警告她。
沒人維護她們夫君的帝王尊嚴。
衆人心中，恐怕都恨死了這個毀了她們一輩子年華的帝君。
有人答：“按照先皇那些妃子的規矩，恐怕我們要被趕出宮，去大理寺，住到死。”
立即有人說：“比死在宮裡強！”
說話的聲音，充滿了怨憤。
又有人問：“住大理寺，可以出去外面嗎？”
“恐怕不可。”
“我們都是太後，都是寡婦了！還不可以？”
那個答話的嫔妃冷笑譏諷的說：“我們不是一般的寡婦，老祖宗的規矩。我們出去，萬一行差行錯，出了皇族的醜，我們擔當不起。”
衆人一聽到還是要一輩子被圈禁，都立即落寞下去，哀傷下去。
這樣一點聲音都沒有，死寂沉沉讓人窒息。
突然顧菁菁身旁一個滿臉皺紋衰老的嫔妃對顧菁菁說話：“小姑娘，你也是嫔妃？”
顧菁菁看那個人，她現在衰老，可還是從她的五官輪廓，能想見當年的她，也是風華絕代的美女，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顧菁菁隻是，略點了點頭。
那人看着顧菁菁：“好粉嫩啊。咱們這後宮，也七八年，沒有新妃子了。隻是可惜。你這麼年輕，還沒被寵過，還沒做過和别的妃子日後不同，獨享恩寵的美夢，就要守活寡了。”
那人說完，顧菁菁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心裡，不在乎。
可她，能看出，這些老姐姐們，那種要被迫虛度一世光陰的痛苦。
那人拉起顧菁菁的手，撫摸。
她的手好粗糙。
那人：“年輕真好。我也曾經，這麼好。”
那人又輕輕摸顧菁菁的頭發：“真的，我也曾，這麼年輕過。”
顧菁菁看到，那人的眼框，似乎都有些紅腫了。
她想起了，她一世，最好的年華了吧？
這時候，外面進來小太監。
立即有嫔妃問：“死了嗎？”
小太監臉上露出驚慌，不敢回話，怕惹上大不敬的殺頭大罪，隻是尴尬嘴動了動，然後問：“顧嫔？顧嫔在哪？”
顧菁菁被那個小太監叫出來，帶到常公公那裡。
常公公，特意找了個雜物房，等顧菁菁和小太監進來，他還拿腔拿調，擺着以前皇帝面前總管大太監的譜，命令小太監出去，他要單獨和顧嫔說話。
他驚恐地發現，小太監以前要多乖就有多乖，可現在他命令小太監出去，小太監竟然都露出不耐煩神情，以前一定有的讨好，現在一絲也看不到。
這是死亡的威脅。
所有人，都恨他！
小太監出去，關好了門。
常公公看着顧菁菁，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同時撕心裂肺的大哭，膝行幾步，抱住了顧菁菁的鞋，用自己的額頭，頂在鞋上，不停的磕頭，同時大喊：“娘娘！顧嫔娘娘！顧嫔娘娘啊！老奴！老奴對不住您啊！顧嫔娘娘！”
顧菁菁心裡疑惑，同時堤防起來。
顧菁菁雖然年齡不到二十，可她從小見過太多的人間陰暗，人心險惡。
她太知道，如果她遇到别人突然和善了，推心置腹了。
這裡面，一定有事情，有大事情。
顧菁菁沒有說話，隻是看着這個老太監。
常公公沒想到顧菁菁竟然毫無所動。
這女子這般年齡，不應該這麼沉得住氣啊？
他想不到顧菁菁經曆了多少，經受了多少。
不要緊，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讨好她。
常公公道：“顧嫔娘娘，老奴是有一事，一直瞞着娘娘。娘娘，您那日，在聖上要臨幸您時，老奴，看您和皇上年歲差距如此之大，老奴平日看起來是刻薄的，可老奴，心裡，還有一絲人味，一點點，看不慣。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這麼欺辱一個弱女子。因此，那日，老奴，偷偷在皇上喝的茶裡，放了一點東西，讓皇上困倦不止，還沒做任何事，就昏睡過去了。”
顧菁菁心髒砰砰跳動起來。
她不相信這個老太監會為了“救她”，膽敢給皇上下藥。
但皇上那日，真的昏睡過去了？
她要還是處子之身，沒有被那個惡心的老皇帝玷污，那……那便太好了！
顧菁菁：“你……你什麼意思？”
常公公：“老奴說的是真的，真的！皇上昏睡過去，您當時，因為被下了藥，也昏睡過去。但皇上醒來後，他年歲大了！老……”
常公公說到這裡，突然有點猶豫，但還是下定決心，甯可對皇帝用“大不敬”的用詞，也要讨好顧菁菁，這個未來皇帝最喜歡的女人。
常公公繼續道：“皇上那個老東西，腦子也不清醒了，醒來後，還問您在哪？這時候，老奴為了救您，冒死，對皇上撒謊說，您，您已經被臨幸過了。皇上當然是懷疑的。可他太信任老奴，老奴除了這一次為救娘娘您，撒過謊，也從來沒有騙過皇上。皇上還是信了，他就走了。老奴怕您再被皇上惦記，就立即派人将您送回東宮了。所以您，還是完璧之身啊，顧嫔娘娘。”
顧菁菁心跳的更厲害。
她知道常公公說的不可能都是實話，她太知道了，這種人，說話永遠都是半真半假的。
常公公也确實沒有都說實話。
可她最關心的，是自己是不是真的沒被那個老皇帝碰過。
顧菁菁想了想，又問：“常公公，我和您素不相識。您為何，要這麼幫我？”
常公公：“娘娘是不信老奴有這麼良善吧？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就敢犯下欺君大罪。老奴憑良心說，老奴也不全是看不慣皇上那老東西那麼大年歲，還要糟蹋您這樣天仙一般的女子。老奴還早就知道您被太子特意召入東宮，老奴就想，也許太子殿下，對您有些不同呢。然後前日，太子殿下和皇上，還有您在禦花園裡見面，當時太子雖然跪在地上，可太子殿下看到您後，那表情神色，老奴可都看到了。太子殿下，真的果然對您是情根深種的。您和太子殿下，您倆才是真的珠聯璧合，無比般配。那時候老奴才覺得，老奴冒死救了您，還真是老奴這一輩子，做的最對的一件事情呢！”
顧菁菁一聽到太子，心裡一顫。
對啊，她……沒有被皇帝玷污，就可以和太子，再無障礙，在一起了。
竟然希望又升起了。會有這麼簡單，這麼容易嗎？
日子，突然會又有希望，徹底變得美好了嗎？
顧菁菁，心裡升起了希望。
但也升起了，害怕再次被打擊的恐懼。
顧菁菁看着常公公，不說話。
常公公：“顧嫔，您可能還不信老奴說話。不要緊，那日在後殿禦池那裡，還有七個宮女，三個婢女，兩個小太監，也都親眼看到發生何事。他們可做證明。更何況太子殿下是未來天下之君，老奴膽子再大，膽大包天，也不敢騙太子殿下。老奴說的，可都是真的啊！娘娘！”
顧菁菁心裡狂喜。
可那種不安感，也在同步增強。
常公公：“顧嫔娘娘，老奴，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顧菁菁：“什麼事？”
常公公：“太子殿下，一直誤會您已經成了皇帝的妃子，殿下該多傷心，多痛苦！您應該想法，趕快将這一切，都告訴太子殿下，讓太子殿下知道您的心，還在殿下身上！”
顧菁菁心動了。
顧菁菁道：“你什麼意思？你的意識，是我應該想辦法，去見殿下？”
常公公道：“正是！”
顧菁菁不說話，靜靜看着常公公。
他有辦法的話，他會說。
顧菁菁騙不了自己，她的心早就飛了。
她真的，好盼望，好盼望，趕快到太子身旁，和太子說出這一切！
雖然她總覺得她似乎在飛蛾撲火，最後會有更大的意外，更大的打擊，更大的情傷，讓她再次燃起的希望之火，徹底撲滅。
可她，還是忍不住立即要去見到太子，見到這個她愛的男人。
常公公：“現在皇上随時可能大行，嫔妃不許離開，晚上妃嫔們都是随便打地鋪睡在偏殿，嫔妃那麼多，也根本沒有人去看多一個少一個。顧嫔如若想要出宮，奴才可以安排今晚小太監換班時，給您悄悄弄一套太監衣服，您跟随我，我給您送出宮去，您直接到東宮，和太子說這一切，您和太子，這誤會，就都解除了。老奴我，也就放心了。”
顧菁菁答應了，和常公公約定，子時，常公公在偏殿外接應。
顧菁菁和常公公分開後，心裡忍不住的開心，忍不住的甜蜜。
可她越是心裡覺得希望和美好，再次似乎距離自己好近，好近。
她的不安感，她的惶恐，她擔心再次被狠狠打到谷底的那種恐懼，也在心裡，越來越濃。
怎麼努力想把這種感覺甩掉，也做不到。
因為太美好了，所以更加覺得，這一定會是更大的一個肥皂泡沫。
太子那日被皇帝錯認為先皇，将皇上吓得昏厥後，太子出來，臉上帶着憤怒。
跟随太子的周公公看到以前似乎那麼高傲的顧菁菁，竟然對老皇帝那麼撒嬌獻媚，簡直是換了一個人。
周公公見過太多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的人，以為顧菁菁隻不過是另一個那種人。
周公公心疼太子。
太子口碑不好，名聲不好，可太子對周公公，周公公能感覺到，和對别人不同。
自小就不同。
表面冰冷，其實關心。
後來周公公發現，太子對他不同，是因為，他是當年侍候太子生母的人。
也不隻是因為他以前是侍候皇後的人。還因為皇帝一直對皇後和太子冰冷，所以其他宮女太監對太子和皇後便也不好。
隻有周公公，和别人不同。
周公公隐隐覺得，太子在一定程度上，當他，是家人。
周公公當年對太子不同，是因為他就是孤兒出身，受盡白眼，嘗遍人間冷待。
他太知道孤苦無助的小娃娃，有多苦。
他明知道自己對太子好，不跟随皇帝的喜好，這是做奴才的大忌。
可他就是做不到，讓太子也遭受他早年的痛苦。
所以太子，把他當家人。
他也把太子，當家人。
他知道太子喜歡顧菁菁。
他原來還對這一點有點欣喜，因為他好怕太子長大後，永遠孤僻，永遠孤家寡人，永遠找不到一個他願意喜歡依靠的人。
因為人，不能獨活，獨活的日子，太苦了。
人需要互相依偎。
可顧菁菁竟然是這種女人。
周公公想要勸解太子：“殿下，為她，不值得。殿下，天下女子，還多……”
太子突然打斷周公公，他眉頭深鎖，滿臉煩躁，道：“不要這麼說她。”
周公公愣住了。
太子到這種時候，私下裡，還要這麼維護顧姑娘？
周公公：“殿下！可是她辜負了您……”
太子：“她在做戲！”
周公公：“做？做戲？”
太子：“孤憤怒的，痛苦的，就是隻能眼看她，這麼讨好父皇。她怕因為她，挑動父皇，對孤不立。”
周公公：“可她，已經侍寝過皇上……”
太子：“孤在父皇身邊，有眼線。顧姑娘，根本什麼都沒發生……”
周公公：“殿下，您說的，是真的？”
太子沒有回答，隻是握緊了拳頭。
周公公：“殿下，那是老奴看走了眼？老奴大罪！”
太子：“周公公，你也是為了孤。孤，有你們，其實，也不是真的，孤家寡人。”
周公公一聽到太子說有周公公，他就不是真的孤家寡人。
這是太子的真心啊。
周公公立即眼眶一熱，可他還是擔心：“可現在顧姑娘畢竟還在皇帝身邊……”
太子：“我這個父皇，死了，不要再節外生枝，便最好。否則，孤要搶回屬于孤的人。”
周公公：“對，還要搶回屬于殿下的帝位！可是……顧姑娘，已經是顧嫔，名義上，是您的母後。就算她是完璧之身，按照規制，她也無法做您的妃嫔。”
太子：“所以孤要奪帝位，做皇帝。因為孤做皇帝後，孤會定新的規矩，立顧菁菁，為孤的皇後。”
周公公：“可這樣一來，群臣會反對，百姓恐怕也會質疑。”
太子：“有人反對，顧小姐，才會知道，孤是真心的。”
太子看着車外，出神良久，才又說道：“孤隻關心，她信不信孤。旁人，孤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