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菁菁：“……你說。”
顧菁菁覺得，這些人既然是市井無賴，應該隻是想要借機會敲詐錢财。
不論什麼人雇他們做多惡心的事，這些人那麼低的道德底線，竟然還能覺得事情太惡心了，他們“太虧心”？
顧菁菁不信。
且看他們有什麼說辭花樣。
怎麼敲詐威脅。
那人道：“前幾日你和一位叫呂末的公子，一起給那個呂公子的親娘下葬，我們上山鬧事，不讓那個呂公子的親娘埋下去。對吧？”
顧菁菁冷哼，默認。
那人道：“雇我們做這些事情的人，就是呂公子。”
顧菁菁吃了一驚：“什麼？是他？他阻止他親娘下葬？”
那人道：“是。”
顧菁菁：“可為什麼？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
那人道：“我們也想不明白。怕這裡面有圈套，黑吃黑。畢竟那個呂公子，也是官宦子弟，真弄起來，我們也未必能占到便宜。我們問他，這小子突然變臉，原來謙謙公子的樣子，變得陰森可怕。他說，我給你們講一個吓人的故事。你們好好幫我，我不會虧待你們。”
顧菁菁：“什麼吓人的故事？”
那人道：“那個呂公子說，他的和他沒血緣關系的大娘，呂家的正妻，是大家族的人，姓上官。”
顧菁菁疑惑：“怎麼樣？”
那人道：“他說上官一族的族長，當朝丞相，上官大人，膝下無子，看中了他了，可能要收為義子。”
顧菁菁心髒猛地一跳。
這人說的事情，是真的。
細節都對。
顧菁菁沒有說話，等那人說完。
那人又道：“可他當義子，唯一的障礙，就是他的這個親母。所以，他在前幾天，去找了他的母親，說了，如果那個老太太不死，他就會失去這個翻身的機會。但他又說，他怎麼能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舍棄自己的母親呢？然後他的那個母親，那個老太太，就在當天下午，上吊自盡了。而他正好在老太太上吊時，進宮裡，看到了他媽媽上吊的一幕。那個老太太，正在蹬腿，掙紮，和推開門的他正好互相看到。”
顧菁菁的手，立即抖起來。
她的腦海中，已經有了那一瞬間的畫面。
顧菁菁聲音顫抖，痛苦：“然後呢？”
那人道：“那是他親娘啊，他立即就去抱他母親的腿，可他抱住後，他……又松開了。”
顧菁菁：“……什麼！！！！你不要胡說！”
那人道：“哼，這不是我說的，是他說的！是那小子說的！他和我們說的時候，我們都聽呆住了。我們這些市井無賴，可都做不到，眼看着自己娘去死，卻能袖手旁觀！那個呂公子講到這裡的時候，那表情，陰氣十足，可把我這個吃過見過，整天刀口舔血的人，都給吓到了！這小子行！比他媽我狠！甚至我們哥幾個喝酒說起這事的時候，大家都覺得，之前他和他娘說，他娘不死，他就沒有機會上位，他當時的目的，就是心裡希望他娘，能自己了斷！”
顧菁菁渾身顫抖的更厲害。
顧菁菁：“他真的沒管？”
那人道：“真的沒管。他跑開了。”
顧菁菁：“然後他給我幹娘辦葬禮，又找你們，不讓下葬？”
那人道：“對。不讓下葬，他和我們說的特别明白，就假裝是被人雇來搗亂，上山，搶棺材，然後他會伸手阻攔，我們給他打一頓，就可以洗脫他的嫌疑。然後把他親娘的棺材搶走後，扔到河裡，順流飄走，從此永無蹤迹！”
顧菁菁牙關緊咬：“他這個礙事的，妨礙他飛黃騰達的娘，被扔到河裡徹底消失後，他進上官家，做上官義子的事情，就徹底再無障礙。是這樣嗎？”
那人道：“是！這買賣當時我們看着錢的面子上，接了。可太他媽喪人倫！……好在那天，突然宮裡，來了人，把我們給攔住了。否則我們這些市井無賴，都會覺得虧心一輩子。”
顧菁菁腦海中閃現出那一日，東宮那個聽命于太子的總管太監，過來攔住隊伍，救下張媽媽的屍體一幕。
顧菁菁，心裡亂到極點。
呂末，真的是害死自己親生母親的人嗎？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
顧菁菁自幼喪母，現在好不容易有個精神寄托張媽媽，張媽媽卻被自己的親生兒子害死！
隻為了前途，為了報複！為了從蝼蟻一樣的小人物，一朝翻身！
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要害死！
那人道：“姑娘，你前面擺的靈堂，我們偷看到了，是那個呂公子，又死了？”
顧菁菁沉默。
那人道：“呵。真是天道好輪回！好輪回。你不知道那個呂公子，背後做的這些事情，是不是還把他，當可憐的正人君子呢？”
顧菁菁繼續沉默。
可她臉孔緊繃，心中全都是憤怒和痛苦。
那人道：“我們今日，把一切講給你聽，也算是了卻了心裡一樁悔事，恨事！我們這些腌臢無賴，也有比不上更惡的人。我們說出來，我們心中的愧疚和痛苦，就能少好多。但是您，可能就……更痛苦了……”
顧菁菁沉默，然後對那幾個人，鞠了一躬。
那人立即起身，表示自己受之有愧。
那人：“姑娘，你不要如此。”
顧菁菁卻在鞠躬後，已經有些失魂落魄的，轉身，走了。
那人和他身後那些無賴跟班，看着顧菁菁蕭索落寞的背影，都有些感慨。
顧菁菁回到靈堂，坐在那裡，轉頭看着呂末的棺材和牌位，心裡，一片空白。
第二日，出殡，擡棺材上山，到了糞坑那裡，梓賓（葬禮主持人）命人将棺材埋入坑裡。
梓賓：“你們别搞錯了，按照東家（顧菁菁）的意思，他入左左邊的坑。中間的坑給老太太留的。”
這時候，顧菁菁說：“不要埋進坑裡。”
梓賓：“啊？那放右邊？”
顧菁菁臉上的表情蕭索，冰冷的讓梓賓和那幾個苦力莫名心驚：“你們把棺材打開。”
梓賓：“東家！這不和規矩，也不好看。”
顧菁菁：“打開。把屍體擡出來，扔到地上。刻好的墓碑，砸碎，也不用了。”
梓賓：“不？不埋了？”
顧菁菁隻是冰冷的說：“他不配。”
呂末，曝屍荒野。
這時候，遠處，太子今日一早不知道為何，心情不好，不想上太學堂，換了便裝，出城打獵。
太監和禁軍副統領陪同，正好碰到了抛屍後下山的顧菁菁。
太監：“太子殿下，遠處山路上那女子，看起來有些眼熟。好像是顧小姐？”
太子看了兩眼，臉上露出不屑表情，道：“還真是母後。哼，到哪都能遇到她。”
太監覺得真的是太子今日特意改了行程出城打獵？還正好能碰到顧菁菁？這也太巧了。
哪有巧合？
太監立即試探着太子心意，道：“要不要過去，叫她過來？”
太子隻是冷冷白了太監一眼，就牽動馬繩，向另一邊騎馬走了。
對顧菁菁，看起來毫不在意。
當天夜裡，顧菁菁回了東宮。
她決定，要當面感謝太子。
太子對呂末的淩虐，本來讓顧菁菁極為讨厭。
可現在呂末的真相揭露後，顧菁菁再想起太子對呂末做那些事，隻覺得還不解恨！
太便宜他了！
張媽媽，為什麼有這樣的親子！
太子那麼對呂末，應該是太子知道呂末的真面目！
顧菁菁，覺得應該對太子，說一聲謝謝。
但她不想再和上次一樣，回到東宮天黑後去找太子。
她決定，第二日，去太學堂，再找機會，和太子道謝。
至于道謝後，她要怎麼安排接下來的人生？
她本來的打算，還是去死。
但現在，她有點猶豫了。
她潛意識裡，總覺得，如果太子真的是顧意對張媽媽好，又對呂末不好。
也許太子讓人總是無法喜歡起來的乖僻樣子背後，他其實也還是想要溫暖别人，也許也需要别人溫暖的人。
她，隐隐地，有些不舍太子。
她竟然在太子身上，感覺到一種她一直渴望的溫暖。
這種感覺，是錯覺嗎？
不舍，有點是真的……
是因為太子，和她，過的是一樣痛苦的人生嗎？
人生，真的隻有黑暗，沒有光嗎？
顧菁菁回到東宮的消息，那乖巧的善于猜測心意的小太監，立即将這件事情，告訴了太子。
太子聽了後，沒有任何欣喜，或者行動，隻是冰冷的說：“母後當這東宮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說完，就未再說一句話。
太監也不敢問。
第二日，一早，她收拾書袋，要啟程去太學，卻不料侍候她的宮女問：“顧小姐，是要去太學堂嗎？”
顧菁菁點頭。
顧菁菁想問太子走了嗎？
可她剛要開口，就覺得這樣似乎就坐實了她真的有點着意太子了。
她不想。
她已經習慣于對所有的身邊人，都采取防備的态度。
不對他們，抱有任何一絲絲依戀和期望。
因為這樣，不論将來他們露出無情的真面目是怎樣的，顧菁菁，就都不會感覺到打擊和失望。
唯一讓她失望的，就是她每個身邊的人，最後都一定會露出無情的那一面。
這一點，她從未失望過。
太子，也應該在顧菁菁心裡，這樣定位。
想讓另一個人溫暖你，好奢侈，好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