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菁菁可以拒絕，可以直接離開。
可她看着伏在地面上，被欺辱霸淩到這個地步的呂末，她突然想到了張媽媽。
張媽媽在天有靈，如果看到現在這一幕，她會多痛苦，多絕望。
人死後，當然不會在天有靈。
可顧菁菁，對張媽媽，有感情。
女兒對媽媽的感情。
她一把推開太子。
太子有點吃驚，卻隻是再一次冷笑一下。
顧菁菁彎腰，拽呂末的胳膊。
顧菁菁：“你起來，起來！”
呂末卻不敢動。
呂末：“顧小姐，太子殿下已經下令，我是臣子，必須服從。您，您請踩着我的背，上太子的銮駕。”
顧菁菁沒想到呂末這麼熊包。
可她轉念一想，呂末就算現在心裡再恨，又敢怎樣？
對方霸淩他的，可是太子！當今太子！
當年霸淩顧菁菁的，隻是一個小小的縣城常委的兒子！
那就連學校老師，教務主任，校長！都趨利避害，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現在，是要統治天下的太子！
呂末，必須如此。
骨氣，沖冠一怒……
對天生就不對等的弱者，是奢侈品，是笑話！
呂末還不擡頭，卻語氣中突然似乎帶着點憤怒和絕望，似乎在訓斥顧菁菁：“顧小姐！你别讓我為難了！”
太子聽完，嘿嘿笑起來。
太子蹲下來，一把突然揪住呂末的頭發，聲音陰冷說道：“呂末！你竟然敢命令孤的母後！你還不趕快給孤母後磕頭認錯？”
呂末聲音都慌亂起來，連忙道：“是！是！太子殿下！顧小姐！請您息怒！請您息怒！我是狗一樣的東西，竟然敢剛才那樣對您說話！是我不對！請你恕罪！”
顧菁菁：“呂末！你聽到你在說什麼嗎！你怎麼可以叫自己狗一樣的東西！你的尊嚴呢！你不可以這麼自輕自賤！張媽媽在天之靈！看到他的親兒子！就這麼被人踐踏！她該多難受！”
呂末臉孔緊繃，臉色蒼白起來，極大的屈辱在折磨着他，他在強忍。
太子卻似乎折磨他折磨得特别開心，臉上現出霸淩者特有的玩的極快樂的陰森的表情，眼睛瞪着呂末，嘴角卻帶着笑，說道：“嘿？呂末！孤的母後，竟然讓你要尊嚴！可她要你要尊嚴！孤卻覺得，你就是一條狗，不！你連狗都不如！哎呀，這樣一來，孤和孤的母後，一個希望你做人，一個希望你做狗。呂末，你想做哪個？”
顧菁菁聽的渾身都在顫抖。
太子現在的樣子！是她從沒有見過的。
他怎麼變的如此殘忍，可怕！
他的霸淩，不是肢體的暴力，而是對人内心的摧殘！
顧菁菁立即想起宮女說的，被太子折磨逼死的顧菁菁的前任，還有那個被活活吊死的小太監。
其實昨天宮女說這些的時候，顧菁菁還是有點不相信的。
她對太子有共情。
她希望太子其實是個充滿傷痛，卻内心還保留善良的人。
不要被外界的鞭打，讓自己變成一個鞭打别人的可怕的人。
可現在，她相信了，她對太子，徹底失望了。
他，和那些霸淩者，沒有區别。
甚至更可怕。
顧菁菁看着呂末，她希望呂末能反駁太子，她又知道，呂末的抗争一定會遭到更殘酷的欺淩，反抗，是沒用的。
被霸淩者最凄慘的一部分，就是無處躲無處藏，隻能強迫自己，永遠忍耐。
無法反抗，讓人絕望。
呂末大口呼吸着，臉孔痙攣着，心裡在抗争着，眼神也狠戾起來。
他這樣，憤怒又忍耐着，過了一會，終于說話：“殿下，顧姑娘，呂某人，仔細想了一下。我，還是比較像一條狗。”
太子聽完，哈哈陰笑起來，似乎他霸淩的快樂，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呂末渾身在劇烈顫抖。
他在經曆，人生最屈辱的時刻。
顧菁菁早已經預見到這個結果。
可當她真的親耳聽到呂末的說話，她仍然能感同身受到呂末内心那種無邊的黑暗，屈辱，痛苦。
她呼吸劇烈起來，突然她爆發，對太子喊道：“你滿意了！你仗着你太子身份！這麼欺負一個四品官的兒子！你滿意了！你很驕傲嗎！你覺得很快樂嗎！你就這麼大本事嗎！”
呂末吓壞了，他怕顧菁菁再刺激到太子，驚恐的看着顧菁菁。
太子剛聽到顧菁菁突然爆發時，略有點吃驚，可他很快就平靜下來，滿臉一副俊俏的無賴一樣，無所謂吃定了顧菁菁的表情，看着顧菁菁，道：“是啊，母後，孤就是欺淩他的時候，會覺得快樂，特别快樂！”
“為什麼！為什麼！你和他有區别嗎！都是苦命人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自己過的不順心順意！你自己一切都那麼糟糕！你父皇不愛你！你沒了母後！你還要争皇位！你身邊的一切都那麼陰暗！我知道！你是需要發洩！可你的發洩！就是這樣折磨霸淩一個無辜的人嗎！你不覺得你這樣！你太過分了嗎！”
太子似乎終于被顧菁菁的說話激起怒意了。
也許是那句你父皇不愛你。
也許是那句你沒了母後。
太子臉上的笑徹底消失，徹底變成了惱怒，他怒目圓睜，看着顧菁菁，聲音冰冷，道：“是嗎？無辜又能怎樣？孤覺得好玩，孤喜歡，不可以嗎？”
顧菁菁：“你知道他經曆了什麼嗎！那個被你引入皇陵的，可憐的張媽媽，是他的親母！你的母後沒了！他的親母也沒了！他和你一樣可憐！你能不能有點同情心！”
顧菁菁話音一落，太子的眉頭深皺起來。
太子：“呵，原來母後，這麼看兒臣。那好！兒臣反正也讓母後失望，那兒臣，就讓母後，更失望一點。”
說完，太子突然擡起腿來，一下子猛的踩下去，踩到了呂末的手上。
呂末立即慘叫一聲，但他又驚覺自己現在，就算發出慘叫，也可能驚擾顧菁菁。
他立即收聲，卻因為痛苦，臉孔扭曲。
太子腳踩着呂末，眼睛卻還是瞪着顧菁菁，再次露出壞笑。
他在用折磨呂末的方式，向顧菁菁挑釁。
你是不是也要霸淩我？好！我給你個機會！顧菁菁說完，把旁邊禁軍士兵的佩刀一下子抽了出來，遞給太子，你一刀，宰了我！你又想死。你在山上挖坑，果然是給你自己準備的？
太子為何對這個呂末，這麼欺辱？
太子上了車子。
回頭笑眯眯地看顧菁菁。
太子：“母後？……”
顧菁菁深吸一口氣，釋放心裡的壓力。
呂末還低着頭，跪伏在地上，聲音顫抖着說：“請……請顧小姐上轎……”
顧菁菁心裡，突然湧起一陣絕望。
無解的絕望。
她轉身，不再理睬太子，也不理睬呂末，走開了。
她雖然背對着呂末和太子。
但她能感覺到，太子在她背後，仍然壞笑着。
呂末，則是真的心中充滿恐懼，不敢擡頭。
這讓人絕望的世界。
顧菁菁走遠了，走到了宮外集市旁的河邊。
左邊過河的道路，通往城外皇陵。
她給自己挖好的深坑，在等她。
右邊，沿着小河往前走，就到太學。
她看着兩邊的路，猶豫了。
呂末的命運，她無力改變。
呂末自己，也似乎不是什麼值得幫的人。
一個被霸淩的人，就算是外在不得不屈服，可内心，不可以屈服。
但呂末，他的内心，已經垮了。
别人在欺淩他，他自己，也在欺淩他。
好可悲。
不值得管。
出城，結束一切。
可顧菁菁，眼前，閃現出張媽媽的影像。
張媽媽，在顧菁菁腦海中，拉着呂末的手，說：“孩兒，娘這輩子沒有别的指望，隻有你。”
然後張媽媽，轉頭，對顧菁菁說：“顧小姐，你能幫幫我的兒子嗎？求求你了。”
顧菁菁，突然心裡，湧起一陣的絕望。
她能幫什麼？
她不知道。
但張媽媽，和自己的母親長得一樣的張媽媽，在求顧菁菁。
顧菁菁，不能無動于衷。
顧菁菁又在那裡坐了一陣，起身，向太學走去。
顧菁菁進學堂時，看到太子坐在最後面，神态悠閑，身子斜靠着牆壁，看着一幫學生，圍着呂末。
學生們：“叫，再叫一聲。”
顧菁菁看不到他們圍着的是誰，但卻聽到圈子裡傳來呂末那熟悉的聲音：“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