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菁菁，高三暑假。

高考600分。

報成績那天，老師很開心。

老師對她的關心：“你這下心情好點了吧？”

顧菁菁，其實内心毫無喜悅。

但她努力擠出微笑。

她不希望老師為她擔心。

成老師四十多歲，平時很嚴厲，但對顧菁菁一直很暖，像媽媽一樣。

真的是很關心她的，好老師。

老師：“成績好了，心情也好多了吧？前一個月，你……”

老師指的是顧菁菁一個月前，在樓頂站在天台邊緣，吹着風，一動不動哪件事。

當時一個暗戀顧菁菁的男生看到顧菁菁在那，喊顧菁菁，說要下雨了，站在那危險。

顧菁菁充耳不聞。

後來成老師趕到，又喊了顧菁菁幾次。

顧菁菁能在成老師的呼喊聲中，聽出成老師對她的真正的關心。

家裡感受不到的那種真正的關心。

她想的是：“不能死在成老師面前。不能讓難得的對自己好的，媽媽一樣的成老師，傷心。”

她回頭，走向成老師，說就是吹吹風，現在要回宿舍，洗漱後，還要在床上背單詞。

成老師，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敢說。

成老師經驗豐富，她能看出來，顧菁菁的精神，和許多學生一樣，是有嚴重抑郁傾向，甚至想要自殺的。

現在，高考成績出來，成老師并不了解顧菁菁家裡的情況。她以為，顧菁菁最大的精神負擔，擔心自己的成績，已經不用擔心了。

這個美麗可愛的小女生，自己的女兒一樣的女娃娃，應該不會那麼抑郁了。

過了人生最重要，也最容易讓人精神崩潰的一關。

顧菁菁笑着說：“我和我叔叔嬸嬸，說一下。”

“有目标了嗎？什麼專業？什麼城市？”

顧菁菁：“還是想盡量去上海吧。我叔叔嬸嬸對我好，說要去就去大城市，将來前途光明點。我弟弟，将來也考上海，然後我把叔叔嬸嬸也接過去，他們把我養了十年，我要報恩。”

成老師在顧菁菁的表情裡，卻看出了一種讓人不安的沉重。

但成老師還是點了點頭，微笑。

顧菁菁：“成老師，我能抱抱你嗎？我想抱抱你。”

成老師：“可以啊！”

顧菁菁把成績單放下，一點也看不出來對成績單的重視，珍愛，隻是随手撇在桌上，結果成績單掉到了地上。

但顧菁菁毫不在乎。

她走上前一步，摟緊了成老師。

她心裡有一種悲傷。想要哭。

可她習慣了永遠用平靜的表像，掩蓋自己所有的情緒，一點也不外露。

顧菁菁隻是摟住成老師的時候，摟得很緊。

如果母親不是難産死了，現在，也可以擁抱母親，這樣用力吧？

顧菁菁想久久地抱着。但她知道，抱久了，會讓成老師擔心。

那就不是告别了，不能讓成老師看出她對成老師的依戀。

成老師，會擔心她的。

不要讓愛她的人擔心。

顧菁菁放開了成老師。

顧菁菁：“老師，那我回家了。”

成老師：“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顧菁菁點頭：“就一個包。”

“叔叔嬸嬸來接你嗎？”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打個三輪車。”

兩個人突然都沒有話說了。

顧菁菁：“成老師，再見。”

當天下午六點，顧菁菁坐長途車，到了鎮上。

晚上八點有一些回村裡的車，下集後回村裡，空車也是跑，拉人的話，還能收點錢，相當于一個鄉村版的順風車。

而顧菁菁等這樣的車子，可以省五塊錢。

她和村子一個賣菜的約定好晚上三塊錢搭車回家。

那個賣菜的眼睛總在顧菁菁身上遊移。

顧菁菁借口去找地方吃飯，離開。

她舍不得飯錢。她已經有預感，再念大學四年，家裡是不會給她掏錢的。

可她如果自己省錢，打工，會不會也可以念下來？

她先找了個手機店，問一個男同學高二時候淘汰後偷偷給她的老智能手機，能賣多少錢。

也許可以換點學費。

“三十塊錢。”

“這麼少？這手機，隻有三年，而且你看，沒有什麼磨損，我平時用很小心的。”

“這沒辦法。你這個本來就是低端型号。而且四年啊，小妹妹，手機四年就淘汰了。”

莫綿綿已經拼命降低期待值了，也許手機可以換一百塊錢，那就夠錢，先買一張最便宜的車票，甚至她看過視頻，有人坐公交車到處旅行，特别特别慢，可是特别特别省錢。

一路坐公交過去，從這裡到上海。

三十。自己口袋裡，還有十二塊錢。

四十二，夠到上海的嗎？

手機先不賣，也許别人家，還能多賣點錢。

“你這手機有手機卡嗎？有的話，賣的時候記得取出來，那個換手機卡，要去電信公司，多花錢的。”

“哦，謝謝提醒。”

顧菁菁的手機裡，沒有手機卡，隻能在有wifi的地方，連wifi，用微信。

手機卡，太奢侈。

她找了個市集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地方，在那裡枯坐。

心裡什麼都沒有想，發呆。

情緒又進入那種抑郁。

她的潛意識告訴她，熬。

多想無益。

回去，和叔叔嬸嬸溝通，也許還會有辦法。

去上海，如果能勤工儉學上學，也許就不會抑郁了。

那裡有……希望。

等到八點，晚集漸漸散了。

顧菁菁去那個賣菜的菜攤。

攤主已經發現顧菁菁有點防備了，就表現得還算正常，收拾東西。

然後開三輪車。兩個人上路。

車子開了一段，開始進入盤山路。

沒有路燈了。

顧菁菁感覺到冷，打開别人給她的破旅行箱，從裡面拿出校服外套，給自己穿上。

穿的時候，她發現攤主在通過後視鏡，偷看她。

她的胳膊擡起來後，已經發育的胸部，曲線有一點突出。

那個人看的，眼睛很直。

她立即裝作什麼都沒看到，把衣服趕快穿好。

兩個人又安靜下來，隻有電動三輪的電流聲吱吱吱的傳來。

突然那個攤主說話：“從小看着你長大，長大了，大姑娘了。漂亮得很。沒有一點小姑娘的樣子了。”

顧菁菁緊張，不敢接話。

沉默，裝作沒聽到。

攤主又沉默了幾秒：“現在的娃娃，吃得好，用得好，長得也快……（憋了好幾秒，突然說話，聲音還提高）這胸，比奶娃的女人，還大呢。”

顧菁菁手，立即抓緊了自己的旅行箱帶子。

他要敢做什麼，自己和他拼了。

可，拼得過嗎？

顧菁菁嘴唇咬緊，臉上肌肉，有點痙攣。

那個攤主，通過後視鏡看到了。

兩個人在那一瞬間，有一個對視。

攤主，嘴張了一下，沒再說話。

顧菁菁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

他隻是嘴上騷擾了一下，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但這一路上，顧菁菁，心髒一直跳的厲害。

回到家，已經九點半。

叔叔嬸嬸看到她回來，臉色就故意拉的老長。

故意冷暴力，不和她說一句話。

隻說：“這麼晚還回來，家裡沒吃的了。”

“我吃過了。”

“在哪？市集上？你真有錢，外面吃好的！我和你叔賺錢，就養你這麼一個費錢的女娃！”

嬸嬸接下來，就故意在屋子裡做所有事，都摔摔打打。

叔叔過來：“分出來了？沒考上吧？沒考上就不念了。啊。”

顧菁菁：“考，考了600分。”

叔叔：“什麼？600分？是不是分數很高？”

“一……一般。”

顧菁菁摸底，從來沒有敢把自己的真實成績告訴過叔叔嬸嬸。

都說自己是四五百分。

叔叔：“那就是肯定能上大學了？”

顧菁菁：“……能，能上。”

顧菁菁遲疑的話音剛落，嬸嬸就突然把裝着洗衣服的水盆用力摔在地上。水濺得到處都是。

顧菁菁和叔叔，一起看嬸嬸。

顧菁菁叔叔：“這考試，比以前摸底，多了一百多分？”

顧菁菁：“題簡單了一點，我，我考的時候，狀态也挺……挺好。”

顧菁菁叔叔：“題簡單，狀态好？就能多這麼多分？你長大了，怎麼學會撒謊了。這不是自己親閨女，就是隔着心。哎。”

然後叔叔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轉身，走開了。

那表情，就好像顧菁菁，犯了特别大的錯誤。

顧菁菁回到自己住的側屋，就是一個窩棚。

她把自己唯一幹淨的校服，小心的疊好。

躺下。

剛躺下，就聽到主屋傳來嬸嬸的高聲叫喊：“明天就走！我回娘家！我養你和你兒子！還要養你家其他人！等着下月開始那個拖油瓶能往家裡拿錢！回報我們！現在好了！我還要養她四年！”

叔叔：“她非要念，就自己湊學費去！不用你出錢了！”

嬸嬸：“不出錢就完了！我和她沒親沒故，她養大了！我等着她養我呢！我前輩子沒殺她全家！這輩子我憑什麼一直給她還債！你去和她說，明天就給我去南方進工廠，給我賺錢去！要不然！這家我不呆了！隻要她接着念大學！你就也給我滾！”

叔叔：“小芬（嬸嬸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