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這場仗,我殺了很多人。”
鄧芝進來時趙令正獨自清理盔甲。知道來人是他,趙令開口便是這樣一句話。
“我也是。”鄧芝走近了些,輕聲安慰,“不好受,是嗎?”
趙令不需要他的安慰,“我自幼随父親北伐,經曆大小戰役無數。生死,我早看透了。敵人的命不是命,我早學到了。倘若連這些都沒看透沒學到,還做什麼上戰場呢?”
“那你是……”
“第一次殺人時,我根本沒有殺人的概念,隻知道血濺在我臉上,隻知道是我赢。我以為那就是功勳了,血結幹了都不肯擦,一定要父親看見才行。”趙令自顧自地說,“父親幫我清洗戰甲,父親為我擦臉。他看着我,當時我不懂他的眼神。遇見你,我才懂。”
“是什麼?”
是什麼?是光榮,是驕傲,是無奈,是歎息。沒有安甯,父親的痛苦便成為她的痛苦;沒有安甯,她的痛苦也将成為她子子孫孫的痛苦。無憂無慮天真爛漫時最是不懂了,有了牽挂,才懂。
“沒什麼。”趙令搖頭,“我殺了太多人了。”盔甲上的血垢洗不清。
“我來。”鄧芝接過盔甲,“你休息一會兒吧。”
“不要管它了,是為了找點事做才想起清理它的。”
鄧芝遂聽話放下。
趙令看他愣愣站着,問:“你還不走?”
“将軍見你心情不好,讓我來看你。”鄧芝一五一十地告訴趙令,“以為我能哄你開心。是我搞砸了。”
鄧芝低着頭,趙令用手指沾了一點水彈在他臉上。鄧芝委屈,但聽見趙令說:“誰要你陪我不開心?”
“我也想陪你不開心,但我連你為什麼不開心都不知道。”
“我說過了,我殺了太多人了。”趙令眼眶漸漸泛出淚花,“為什麼我殺了這麼多人,依舊沒結果?”
鄧芝沒想過這個問題——趙令曾羨慕他的單純——如今他回答不上來。
他第一次見她哭,往日裡受了傷,她不掉一滴眼淚。有次傷在臉上,好長一道,她不畏不懼,亦沒有擔憂落疤的神色。如今她無病無痛,卻淚流如孩童——因為找不到家在何處。
“我不知道……”鄧芝仿佛做錯事,“抱歉……”
“是不是真的有一個太平盛世?”趙令不肯放過鄧芝,将情緒一股腦地宣洩出來,“我從沒見到過。”
生在戰火,長在戰火,相逢在戰火,他們的生命是鐵鏽味的,融合一處,不用想也知道是灰蒙蒙血淋淋。是不是真的有一個太平盛世呢?書裡似乎有,戲裡似乎有,但誰也沒親眼見到過。
鄧芝拉起趙令的手,“我們走。”
手下報告趙雲,趙令和鄧芝騎馬出去了。
“讓他們去吧。”
去,沒有山野燦爛之地,漫天盡是黃沙。馬蹄聲響在風中。人也在風中,卻永不能如風般肆意暢快,說走就走,說停就停。但能在風中跑一跑真是舒心,趙令告訴鄧芝,她的第一匹馬是匹烈馬,那時她不及馬高,仍有馴服它的膽量。她騎着它跑呀跑,跑呀跑,跑到最後它沒力氣了——她同樣——終于乖順。
“我知道。”鄧芝見趙令笑了,他也笑,“你跟我講過很多遍。”
“我喜歡馬,我一直想有一個自己的馬場。”趙令說,“我想着,我的馬不要做戰馬了,它們每天開心地四處跑跑就好。多好。”
“那我希望我能成為你馬場裡的一匹馬。我可以每天帶你出去跑,我不會累。”
這大概是鄧芝能講出的最動人的情話,趙令笑着哭了。不想讓鄧芝再看見她的眼淚,趙令駕馬,甩鄧芝遠遠在身後。
鄧芝急忙追敢,“我講錯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