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讓我,”李家俊的語氣中有點撒嬌的意味,“接下來我們要好久見不到面。”
這句話持續着攪亂何羅雅的思考,等到她吹幹頭發倚住門框,看着李家俊為三文治煎培根,她仍想着這句話。
“Joe,”何羅雅忍不住問李家俊,“你有沒有後悔過,關于這次行動。”
“沒有。”李家俊關上燃氣竈,“怎麼突然講這個?”
“沒什麼,隻是覺得有趣,我們兩個都是為了自己老爸,不過一個是盼老爸升官,一個是盼老爸垮台。”
哪種父愛才算得體?把小孩當作勞力士手表?肆意擺放的棋子?用于投機倒把的趁手工具?或是期望?自豪?驕傲?縱使本質上有區别,真的作用在孩子身上時,會不會有異途同歸的效果?
畢竟愛從來使人不自由。他們首先是時代的孩子,然後是父親的孩子,承接的兩份愛中沒有一份予以他們呼吸的空間——他們就這樣被密密實實地填壓進香港,終身在命運的牢籠裡求索。因為愛,Love,愛,Aimer,Любовь,Amor……其實是被塑造出來的單詞,沒人能明确其背後複雜糾葛的感情。
尤其是在一段親緣關系中,愛成了最讨巧、最不容易出錯的,但也是最不确切的形容詞。
所以李家俊說:“Roya,其實我們都不自由。”
“東亞出生的小朋友都不自由。”何羅雅不置可否,“Joe,我們的小朋友一定要自由。”
“一定。”
“到時候我們結婚了,永遠不要分開。”
“我不會跟你分開的。”李家俊擺好三文治,“不是說肚子餓,過來吃東西。”
何羅雅想,還是她的心比較餓,因此她吻李家俊,最終把廚房弄得一片狼藉。
“你要小心。”何羅雅叮囑道,心中隐隐不安。
“我會的。”李家俊保證。
“偌大的香港隻留了一個你給我,我有些舍不得。”何羅雅說,像是在為她的後悔做解釋。
李家俊不一定要信,但是他信了。
他沒有理由不相信她,那天他們在回歸紀念日的活動中遇見,隻一眼就确定對方是同類。他在交班時走上前要她的号碼,她為了躲避拍檔間的社交和他吃夜宵;後來他們成了同事,偶爾在警署碰見了,言語上裝作不相熟,身體卻不自覺地超越社交距離。
其實他們也都明白,兩個争強好勝的人将會在一段關系裡愛得艱難,但他們能掌控的僅剩這個人,他們能左右的隻剩這點愛——總歸不是衛生卷紙,落在地上就再攏不回來。
李家俊牽過何羅雅的手,仔細地吻她的掌紋,一寸連一寸,恨不能将自己的唇線糾纏進去。
“I love you。”三個單詞被李家俊吞吞吐吐,融開了,化開了,層層疊疊滲進何羅雅的肌理,又洩入許多窗外的陽光與鳥鳴。
這是台風前最後的晴天,美得讓人情願發夢。
“Joe,”莫名其妙地何羅雅說出這句話,“我們是不夠格的英才,我們是差半程的枭雄。”
然後一語成谶。
“我和誰,又發展了什麼關系,是我的私事,我有Privacy。”何羅雅前後晃着椅子,“還有,你怕不是從内地來的,不了解香港的法律——香港沒有所謂的Espionage,你就算有所謂的證據,在這裡也是廢紙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