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微微透過窗棂灑在中書省官員上值的殿内,關甯坐在角落靠近窗棂,她的案上擺滿了卷宗上,陽光落下斑駁的光影。
她垂眸,指尖緩緩掠過一封封卷宗,她心思沉靜而專注。
她已經梳理清楚右相的問題——最初禦用菜園案裡的人不是右相的人,後來,貴妃獨獲榮寵,右相勢力随之水漲船高,右相便打着為貴妃的旗号在禦用菜園便換了一批人。
為了防止惹人注意,他還在掌握禦用菜園的那些年不止更換了一次自己的人,舊人離去,新人即位,都是他的人,他牢牢掌握皇宮禦用菜園的權力。
如此貪婪膽大行徑,竟然能安然無事至今,足以證明他對朝局、對皇宮的掌控力極強。
夜色沉沉,燭火搖曳,微光映在紙上,勾勒出墨色的痕迹。
關甯坐在案前,執筆沉思,望着面前攤開的奏折,眉心緊蹙。
她略一思忖,提筆落墨,将所有調查出的證據一一寫入奏折之中。
她的字蒼勁有力,每一筆都穩如磐石,不見絲毫猶豫。
左相右相之貪、權,皆已暴露無遺,她望着案上的奏折,心中隐隐有種不安的預感。
案上的草稿已經堆了一疊,都是她改了又改的奏折。
此事,非同小可。
尤其是彈劾右相,此事牽連甚廣,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燒身。
她的稍有不慎,可能會讓左相抓住把柄,更可能會讓左相安然乞骸骨,她不能放跑這個玩弄權術,貪婪成性的人。
她不能急,不能露鋒芒,更不能讓人抓住把柄,左相右相都是為官幾十年的人,她需得萬分仔細。
她手中的筆懸在半空,目光落在那句“結黨營私,私販禦膳供品”上,頓了頓,微微搖頭,提筆将“私販”二字改成了更溫和的“流通不慎”。
再往下看,她又圈起了“右相”二字,在心中推敲了半晌,才緩緩落筆。
她不能直指徐勉,而是要先寫禦用菜園案的弊病,循序漸進,再将線索引向禦用菜園的小吏,再到戶部,最後才将右相放入其中。
她必須讓這封奏折看上去不是針對某個人,而是針對問題本身,這樣才能不動聲色地達到她想達到的目的。
她目光專注,端正身姿,仿佛一名棋手,在這張薄薄的紙上布局。
終于,最後一個字落定。
她放下筆,仔細端詳了一遍,又緩緩吹幹墨迹,确認再無遺漏之後,才将奏折鄭重折好,蓋上她的印章。
她望着奏折,心跳微微加快了一分。
***
次日,天光微亮,宮門初開。
關甯剛處理完中書省事務,便見一名小黃門匆匆而來,在殿外停步,尖聲道:“左拾遺關大人,陛下宣召。”
殿中瞬時靜了幾分。
關甯擡眸望去,瞥見小黃門身後那道熟悉的身影——趙懷書。
他靜靜立在階下,腰懸绶帶,神色平和,姿态溫潤。
但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眼底深處似有波瀾輕漾。
“關大人。”趙懷書微微颔首,聲音溫和,仿佛隻是尋常的一次傳召。
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們等這次機會,已經等了多日。
關甯收拾好案牍,整了整衣衫,走下階梯,與他并肩同行。
趙懷書微微側眸,瞥見她握着奏折的手指,骨節微微泛白,便知她心中并非全然平靜。
他看着她沉靜的側臉,心中湧上一絲複雜的情緒——既欽佩,又貪戀這一刻的時光。
短短數日,她就查清了很多東西,毫無顧忌地寫了奏折。
她如此聰慧,如此果決,正是他曾經所見識到、所欣賞的她。
趙懷書垂眸,緩步随她而行。
宣政殿内,龍焰香袅袅升騰,氤氲出沉靜的香氣。
皇帝端坐于龍案之後,指間捏着一卷奏折,緩緩展開。
關甯跪坐在下方,雙手微垂,靜靜等待着。
殿中唯餘翻閱奏折的沙沙聲,片刻後,皇帝低低地笑了笑。
“關愛卿查得很細。”
關甯微微垂首,心中卻不曾放松半分。
她在奏折裡詳細列舉了禦用菜園案的關鍵點——右相徐勉結黨營私,不僅私下販運禦膳供品,更縱容外孫良王強占田土,截留稅賦。
這已不是尋常的貪墨,而是徹徹底底的政治利益分配。
但皇帝此刻的态度卻讓她心生疑窦。
他既沒有震怒,也沒有追問,隻是漫不經心地将奏折放下,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他擡起眼,目光透過薄薄的宣紙,似要将她看透一般,“禦用菜園案,竟牽扯至戶部?”
關甯微微垂眸:“陛下,戶部掌天下财賦,凡稅賦流通,必經其手。”
皇帝聽罷,輕輕合上奏折,唇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語氣平靜:“朕很滿意。”
他的語氣帶着些許贊許,然而,關甯卻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遠比表現出來的更複雜。
皇帝明明已經知道了右相的罪證,可他臉上沒有絲毫憤怒,甚至連追究的意思都沒有。
關甯心中一沉。
她本以為皇帝會雷霆震怒,畢竟右相徐勉不僅結黨營私,還将自己的外孫良王推至風口浪尖,甚至私下操控财政,影響國庫收支。
這樣的罪名,足夠右相死上數次。
可皇帝并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