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天邊一抹深紅燃燒着最後的光輝,仿佛血色殘陽,映照着宣州城的輪廓。
關甯踏着落日餘晖走回了刺史府。
她的手始終放在袖中,指尖輕輕摩挲着那方錦盒,盒子表面細膩溫涼,而她的掌心卻隐隐滲出汗意。
回到刺史府,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她沒有去找趙懷書,也沒有點燈。房間裡光線昏暗,隻有窗棂投下幾縷殘餘的天光,随着時間流逝,微光一點點消散,最終将整個屋子吞沒在夜色之中。
錦盒擺在案桌上,盒面光滑,溫潤如玉,而她的手掌卻是冰涼的。
她的思緒翻湧,如同浪潮一層層席卷而來,無法平息。
她一直以為,關家戰死疆場,是邊關将士的宿命。她從未懷疑過——他們戰死,是因為敵軍太強,是因為援軍來不及,是因為局勢絕望,是因為力竭孤立…………是他們拼盡最後一滴血,死在了榮耀的地方。
可現在,她才知道,這一切不是命運,而是人為。
如果援兵到來,莫大将軍是否不會戰死?家族親人是否都還會在?
如果西南道并非袖手旁觀,邊疆三城是否仍在大康的版圖之中?
如果當初……如果當初……
她的腦海裡無數次地推演着各種可能性,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攥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那不是單純的戰敗,而是死于朝堂之人的算計之下。
她終于明白,自己所面對的,不隻是腐朽的舊制,不隻是改革的阻力,而是吞噬忠臣良将、把邊疆将士當作棋子、随意抛棄犧牲的龐然大物。
她怒。她恨。她悲。
不,她不能被情緒左右,她不能讓憤怒遮蔽了理智。
她閉上眼,指尖輕顫地握緊了錦盒,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必須要讓真相大白,她必須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她眼前仿佛又浮現那年冬日,上京路上,成群結隊的難民。大雪紛揚,天地蒼茫,破廟中,她縮在秦婆身邊,聽着身旁的老妪低聲哭泣,聽着孩童在寒風中啜泣,聽着男人們咬緊牙關壓下絕望的歎息。
如果沒有這一場人為的陰謀,他們是否不會踏上這條逃亡之路?
她睜開眼,掌心微微用力,指尖深深嵌入錦盒的雕紋之中。
她不能讓那些人就這樣逍遙法外。
***
次日正午,宣州府衙,正廳之上氣氛凝重。
湖州刺史周璟匆匆而來,踏入廳堂時,他目光一掃,看到了坐在首位宣州刺史杜彪,心中頓時湧起一絲不安。
“杜大人,”他沉聲開口,“可知何事李大人要我來?”
杜彪愣了一瞬,随即神色訝然:“按察使大人?我并不知情。”
杜彪并不知道按察使何時何事傳喚周璟,周璟連夜趕來,顯然要事,這一瞬間,他心中隐隐浮現不祥的預感。
兩人目光交彙,都從對方的神色裡察覺到了異樣。
不等他們細想,廳外,一行人踏步而入。
關甯與趙懷書跟在李經彥身後,一步步走入廳堂。
周璟的目光微微一凝,他看向李經彥,又看向關甯,心中警鈴大作。
廳堂寂靜,光線透過窗棂投下斑駁的影子,李經彥坐在上首,半垂着眼,指尖在桌案上緩緩摩挲着什麼,神色沉靜,甚至顯得有些疲倦。
周璟率先拱手,語氣不疾不徐:“大人。”
杜彪也緊随其後:“大人。”
李經彥沒有立刻開口,他的目光落在桌案上,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出神,片刻後,他才緩緩開口:“本官召你們前來,是為湖州、宣州賬冊之事。”
聲音不高,聽不出喜怒。
周璟眸光一沉,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賬冊?”
李經彥微微點頭:“關奉使正在查湖州、宣州過往稅收之事,你們二人身為刺史,應當予以配合。”
杜彪的神情一瞬間緊繃,周璟的眼神也變了。
關甯上前一步開口,拿出宣州的賬簿:“勞煩,杜大人和周大人解釋一下二府的糧食易購賬冊問題,以及稅銀之事。”
周璟緩緩地轉頭,看向關甯,沉默片刻,才道:“奉使雖貴為朝廷命官,但此事涉及府州财政,按照大康律例,尚須由刑部與戶部院聯審,恕本官直言,奉使無權私審此案。”
這句話說得極有分寸,既沒有明言拒絕,也沒有直接對抗,而是将問題推到了更高的層級。
他話音落下,廳堂一片沉默。
關甯的目光平靜如水,她緩緩地道:“若是我有權呢?”
周璟一頓,似笑非笑:“除非……”
他話未說完,目光微轉,落在李經彥身上,意味深長地道:“除非是李大人親自授權。”
此言一出,廳堂氣氛頓時變得更加緊繃。
杜彪的眼神劇變,他猛地看向李經彥,眼神裡滿是探尋——周璟這是要把李經彥拉下水?若李經彥應承,那便意味着他與關甯站在了一起,正式表明立場。
周璟目光不動聲色地盯着他,手指緩緩收緊。
這一刻,李經彥若是松口,便會徹底站到左相李衡的對立面——畢竟,湖州、宣州的賬目,背後站着的,便是左相李衡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