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甯與嚴秋雙緩步登上畫舫，迎面而來的是脂粉香混着熏香的氣息，空氣中浮動着微醺的甜膩。她們穿過帷幔，繞過曲折的回廊，步入一間幽靜的水閣。

白思清正倚在窗邊，纖指撥弄着案上的香爐，輕煙袅袅升起，勾勒出她模糊而慵懶的剪影。

她聽到腳步聲，微微偏頭，視線落在關甯身上，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意味。

“大人。”白思清笑意盈盈，端起桌上的茶壺，輕輕為她們斟了一杯，語氣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柔媚，“可是有什麼事？”

關甯接過茶盞，未飲，眉眼平靜地看着她：“你不希望我來？”

白思清怔了一瞬，随即輕笑出聲，懶懶地靠在一旁的紫檀榻上，纖長的手指輕輕點着茶盞，眉目間風情流轉：“大人真是個妙人。”

她聲音輕緩，卻帶着一絲别樣的意味，“我何嘗不希望？畢竟大人不是早就派人查過我了嗎？”

關甯與嚴秋雙對視了一眼，眼底皆是詫異。

白思清察覺到了，唇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們，緩緩開口：“大人不妨猜猜，我為何希望你來找我？”

關甯目光落在她身上。

美貌的女子她見過許多，可白思清不同。

她的容顔确實豔麗至極，然而她最耀眼的并非這張臉，而是那份通透與智慧，她總能以最溫柔的姿态看透人心，拿捏人性。

關甯放下茶盞，淡聲道：“一開始，我以為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或者希望我幫你脫離樂籍。”

白思清微微挑眉，未置可否。

關甯繼續道：“但我現在不這麼認為了。”

白思清似是終于起了幾分興趣，垂眸輕笑，指尖拂過桌案，聲音緩緩落下：“我從未想過從大人這裡得到什麼。”

她的聲音柔媚而從容，像是靜水流深，她緩緩起身，漫步至窗邊，目光落在湖面泛起的漣漪上，語氣不急不緩：“相反，我還能給大人一些幫助。”

關甯微微蹙眉，未曾開口。

白思清忽然輕輕一笑，回過身，饒有興味地看着她，語氣輕柔卻字字清晰：“随大人一同來宣州的是不是慶安十六年的探花郎，慶安十七年滿門抄斬的趙家獨子——趙懷書？”

關甯瞳孔微縮，茶盞輕輕擱在桌上，發出一聲極輕的聲響。

她垂下眼睫，指尖抵着盞沿，聲音低了些許：“是。”

白思清眼底光色微深，她從窗邊走回，在關甯身旁坐下，纖細的手指搭在她肩上，身子微微前傾，附耳輕語：“大人，想不想知道趙家，為何會被滿門抄斬？”

窗外風過湖面，遠處的絲竹聲被吹散，畫舫微微晃了晃。

關甯側頭，未曾答話。

白思清似乎并不急于逼問，她收回手，緩緩起身，走回對面的榻上坐下，神色悠然地撚起一顆葡萄，輕輕剝開，聲音帶着點恍若舊年的輕歎。

慶安十年，慶安帝第二次發起改革，最大的支持者，便是趙懷書的父親——趙閑源。

關甯心頭微微一震。

當時，慶安帝力主推行新政，趙閑源是最堅定的擁護者，他與左相、右相争執不休，鬥了整整三年，終于迫使二相讓步，在慶安十三年頒布了《州道糧稅明例》。

白思清頓了頓，似是玩味地看着關甯。

關甯握着茶盞的指尖微微收緊。

《州道糧稅明例》，她當然知道！

慶安十六年，那時邊疆三城尚在，她還未家破人亡，那時的她還同父親、母親讨論過。

但她不知道趙家曾是它的推動者。

白思清望着她，眸色幽深，繼續道：“後來，趙閑源舉薦了西南道按察使。”

關甯心頭微顫，指尖按在桌沿，聲音微沉：“繼續。”

白思清輕輕一笑，慢條斯理地剝下葡萄皮，聲音柔緩而輕。

慶安十七年，胡越大破雲州，邊疆三城相繼失守，西南道按察使以兵退為農的理由解釋為何不派兵。

關甯緩緩吸了口氣，眸色深沉，未曾言語。

她撚起葡萄，輕咬了一口，眼底含着幾分似笑非笑。

後來，慶安帝震怒，下令徹查西南道财政，結果發現，新例頒布數年，稅銀根本無法供給西南道，反而年年都有人從中牟利，錢銀流入京中數人之手，而其中一個，便是趙閑源。

白思清看着她，目光微涼：“慶安帝震怒，将趙家滿門抄斬，搜羅府中，卻未能找到太多财物。”

她語氣微微一頓，輕歎道：“但他們找到了二人往來的書信。”

慶安帝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被欺瞞。

他信任趙家，可趙閑源卻在他背後斂财、隻手遮天。

于是，趙家滅了。

畫舫輕輕晃了晃，窗外的湖水依舊風平浪靜，仿佛這一切都已成為塵封舊事，不再有人提及。

關甯垂下眼睫，攏住指尖的微顫。

她沉默了片刻，終于擡起眼，直視白思清。

白思清望着她，輕輕一笑，聲音慵懶而漫不經心：“大人，這個故事，可還合你心意？”

關甯未曾回應，她的眼底微微暗沉，像是湖面下湧動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