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甯擡眼看了一下四周,隻見牆壁四角皆挂着繡花屏風,宮燈散發出幽微的暖光。
她垂下眼眸,餘光卻瞥見那些老宮女的目光在隊伍中遊走,那眼神雖平淡無波,卻仿佛能将人從頭到腳看得透徹。
“尚宮局挑人,個個都要仔細端量。”領隊嬷嬷站在前方,低聲叮囑,“莫要亂說話,莫要亂擡頭。”
一炷香的工夫後,偏殿的屏風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一名身着深色女官服飾的中年女子緩步走來,雙鬓整齊,眉目間透着不怒自威的氣度。
“見過尚宮大人。”嬷嬷連忙上前行禮,随後對衆人低聲道,“這是魏尚宮,汝等切莫無禮。”
魏尚宮端坐在椅子上,目光平靜地掃過衆人。
她的目光沒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太久,但那種無聲的威壓卻讓人心中不由得一緊。
“說吧,姓名、籍貫。”魏尚宮輕輕開口,聲音并不嚴厲,卻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權威。
關甯聽着前面幾人逐一回答,聲音或慌張或顫抖,而輪到她時,她微微擡首,平靜答道:“關甯,甯州。”
魏尚宮擡眼看了她一眼,語氣不急不緩:“為何入宮?”
關甯一怔,随後低聲道:“求一份安穩。”
魏尚宮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不知是輕笑還是冷意。她随手翻了翻手中名冊,道:“司記司,女吏。”
“謝尚宮大人。”關甯俯身行禮,随後依禮退出偏殿。
這短短的幾個字,如落印般敲定了關甯在宮中的未來。
帶領她的何典記神色平淡,走路時腳步輕而穩,顯出一種謹小慎微的習慣。
她從不多說話,隻偶爾用簡單的手勢或眼神示意,關甯跟在她身後,默默将一切看在眼中。
風穿過長廊,拂動廊下的紗簾,亦掀起關甯心中沉積的念頭。
尚宮局,她暗自思量,負責後宮運作,輔佐中宮管理後宮,當今皇後執掌中宮之權,司記司則是其中最繁雜的一司——文書、賬簿、物資出入,皆由此經手。
途中,領路的典記忽然回首叮囑道:“新入的女吏,要勤謹細緻。司記司事多,能熬過兩年的,不多。”
司記司位于尚宮局東側,是個不大的偏廳,雖不算氣派,卻整理得井井有條。
厚重的賬簿堆滿案幾,幾名女吏埋首其中,手中毛筆不停地在紙上翻塗,偶爾有同僚湊近耳語幾句,也不過是交換些簡單的記載信息。
*
翌日清晨,天色未亮,關甯已整理妥當,站在司記司門前等候開門。
宮牆深重,空氣中帶着一絲清涼的濕意,偶爾傳來遠處守夜人敲梆的聲音。
一名三十左右的掌記瞥了她一眼,略顯滿意地颔首:“來的倒早。”
關甯低頭欠身:“請教規矩。”
“好好做事,莫多言語,便是最大的規矩。”孫掌記淡聲道,随即引她入内。
廳中光線昏暗,幾盞宮燈靜靜燃着,映得滿屋的書冊卷宗如山般巍峨。
指着一疊厚厚的賬簿說道:“這些賬簿,從今天起由你負責整理。”
關甯接過賬簿,入目便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各宮賞賜物品的出入記錄,每一筆都要核對無誤,并按規矩編制目錄,蓋章存檔。
翻看片刻,她發現每一頁的簽字和印章位置都整整齊齊,仿佛無懈可擊。
“賬目清單在此,一日需核對無誤,交由掌記批閱。先學規矩,莫要多問。”何典記将一份卷宗遞至她手中,語調不冷不熱。
“謹遵教誨。”關甯低眉答道,将賬簿一一攤開。
窗外的陽光漸漸灑入偏殿,關甯靜靜地坐在桌前,手中執筆翻閱賬簿,一字一句地抄錄着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文字,這便是她的起點。
日頭漸漸西斜,窗外綠蔭掩映的庭院變得靜谧。
關甯埋首其中,耳邊不時傳來宮女們低聲交談:“聽說昨日新來的那位,德妃那邊已經安排進了尚食局。”
“那倒也正常,德妃素來愛管着膳房的事。”
“可惜了,像咱們這樣的普通人,哪裡有這樣的福氣。”
關甯手下筆鋒一頓,随即繼續低頭核對手中的賬目,心頭卻止不住泛起漣漪。
這後宮中的角逐與牽扯,果然從不局限于妃嫔之間,那些家世顯赫的妃子自有千百種手段,悄無聲息地滲透到六局三十六司,甚至将命運的繩索牢牢套在她們這些無名女官身上。
一整天的工作結束後,關甯長舒一口氣。站起身時,視線不經意間從窗外掠過。
庭院一角的桌旁,兩位女吏正在翻看一卷記錄,旁邊似乎有人來禀報什麼。
細細看去,那份卷宗上蓋着德妃的印記。
關甯垂下眼睑,轉身收拾自己的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