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四大派雖然建立不久,但是分工明确。
西派的術法可以幫助驅魔作妖,東派懸壺濟世救死扶傷,所以東西派兩在民間活動的範圍廣,也最為百姓熟知;南派在極樂城開放前主要是輔助東西兩派的事物,存在感并不強,在極樂城開放之後因為造福萬民,所以南亭一下就成為了百姓心中的祝由之首。
而隐世閣……真的很隐世。
在極樂城開放之前他們的人行蹤詭異,門下的人個個穿着長袍遮住了臉,像無數個鬼影一般。
他們平時也不與世人交際,所以大家對他們了解的也不多。
直到極樂城開放,迷失域出現動蕩,隐世閣站出來維持人間與迷失域的平衡,這才算正式出現在了世人的視野。
于是隐世閣也被人叫做北閣。
那時西山收到消息,說北海附近有個葛家村爆發了瘟疫。
按理來說民間的事物主要由西派的人處理,但是東岸離西派的管轄地較遠,疫情又比較緊急,彼時成國被滅,人間動蕩,東派無暇顧及,莫懷山無奈隻能求助于南亭。
紀南亭那時正在民間遊曆,專注于尋找天賦異禀的造夢師以便幫助他們完成極樂城的修建。而葛家村離他當時所在位置不遠,所以他就帶着大弟子王羨安和一同遊曆的幾個南派弟子趕往了北海。
當時他們到達的時候葛家村已經成了病村,他們剛到的第一天就遭遇了病人的襲擊,當天就折損了一個才入門的小弟子。
莫懷山掌握的信息不完全,這個瘟疫并不相普通的瘟疫,被感染的人……不能說是人,更像是樹妖。
被感染的患者保留着人身,但是臉色黑青,嘴唇發紫,軀幹枯瘦如柴,頭發和手指全部變成了植物的形狀,個别嚴重的感染者背後生出了一朵巨大的食人花,長着血盆大口伺機覓食。
那位被感染的弟子還未來得及完全發病就被另一個感染者的後背活活吞噬。
紀南亭本想着救助,但是看見眼前的慘狀,當斷則斷,設下結界,立刻命令門派衆人屠村。
可是他們還沒動手,一衆掩面的百姓忽然沖出來攔住了他們,那些人便是已經是村長的葛陌已經村裡的所有幸存者。
他們跪成了一排,不停地給他們磕頭,哭着說裡面那些感染者有他們的父母妻兒,請求他們不要下死手。
祝由術師不會對平民下手。
兩方僵持之際,葛陌站出來說他曾經被感染者抓傷過,也樹人化過,但是現在意識還清醒,曾經已經變成枯木的手臂逐漸好轉。
他說着他撸起了袖子給紀南亭看,确實可以看見仍然是枯木的手指間和正常的手臂皮膚。
南派無法下死手,便暫時控制住了那些被感染的村民,在與葛陌相處的時候發現他天賦極高,南亭猜測可能是祝由術師體内的天賦可以對抗這種瘟疫。
“他第一次開始嘗試将自己的天賦輸送給葛陌。”
和他猜測的一點沒錯,葛陌的指尖肉眼可見的變回了原狀。
一個沒有受過引導的普通天賦者都是可以康複的,何況他們這些祝由術師。
南亭帶着南派的人沒日沒夜的給被感染的村民輸送天賦,但是救助普通人比救助像葛陌這樣的天賦者難度高太多了。
尋常弟子一天隻能救一個人,再多就會危及自己的生命,就算是紀南亭自己一天也最多救助不過十一二人。
因為每天救助的人數有限,葛陌請求優先救助老人和婦孺,身體較好的青壯年排在後面。
善良的葛陌想保全所有人的性命。
但是世間鮮有兩全法。
南亭一邊給東西兩派發出了求助信,一邊持續救助,被感染者日漸減少,眼看情況要好轉,但是在最後幾日的時候,幾個被感染的青年人已經瀕死,而南派的弟子也基本油盡燈枯,無法救助。
紀南亭拼盡全力救助,最終還是倒了下來,鮮血吐了一地。
那些排在最後的人看見南派全員倒下,還以為自己被放棄了,當時就一哄而上,責罵南亭為什麼要抛棄自己,責罵葛陌為什麼不讓那些病弱之人去死,更有甚者發瘋似的撲咬上來。
他們生怕自己被抛棄,所以想着要是紀南亭也被感染了,他們就不會被放棄了。
那些沖上來的感染者不知道是誰蹭到了地上紀南亭的血,當時就發現被血液沾染上的皮膚迅速的回歸原狀。
他驚呼了一聲,剩下的被感染者愣了一下,而後像是瘋狗一樣撲到了地上殘留的血液上,但是血迹量太少了,根本不夠分,那些如豺狼般的人将兇惡的目光投向了尚且虛弱的南亭。
“殺了他!……殺了他們!”
“喝了他的血就能複原!”
“殺了他們!”
剩下還未救治的感染者都是青壯年,發起瘋來戰鬥力加倍,那時若不是王羨安和葛陌死命相護,紀南亭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那最後……”邢北行不安道。
人性之惡在絕境被展露得淋漓盡緻,為了自己的生命甚至會反咬竭力幫助過自己的人,聽着讓人心驚膽寒。
紀凜輕笑了一聲,道:“他還是救了。”
那個笑聲裡帶着苦澀與無奈,像是在自嘲一般。
邢北行隻能看見她在黑暗裡的背影,不知道她現在是個什麼表情。
這個答案讓邢北行有些意想不到。
可能是來源于自己對紀南亭的偏見,又或是自己在各種紛亂的記憶碎片裡看見的紀南亭讓他有了刻闆的印象,他總覺得這個人比較冷血,不是個會為了别人做出什麼犧牲的人。
更何況是這些過河拆橋的惡人。
“可能是紀南亭看見村民為了自己的父母妻兒下跪求饒的時候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吧?”紀凜低聲說着,聲音裡含着悲憫。
邢北行聽着她說這話,心裡很不是滋味。
那個他看不順眼的紀南亭,在葛家村之時也不過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在他們現在的和平年代,這個年紀應該是個清澈的大學生。
其實紀南亭和莫懷山當時都不大,最大的東川成立東派的時候也不過弱冠年紀,這些少年人的肩頭扛着的是天下人的悲歡離合。
紀凜歎了口氣,似乎是笑:“他們不會計較這些恩怨的,畢竟當時四方大會上建立各派的初衷是為了讓天下不再動蕩,九州大地再無瘟疫旱澇,天下百姓不再受苦。”
當初的少年們意氣風發,于四方大會歃血為盟。
年僅十六的南亭立于山巅,長風掠過山巒,吹拂着他鬓角的長發。
少年人透過遠山的霧氣看向了多年之後的和平世界,他知道這條路很難,但是他願意付出一生去實踐。
莫懷山說他偉大,他卻自嘲笑道:“一介莽夫爾爾,未敢忘卻天下。願修廣廈千萬,庇護世間生靈。”
此城,名曰‘極樂’。
少年時的熱血總是讓人熱淚盈眶,多年以後再度回想起來也會讓人沾濕了枕頭。
人的情感總是複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