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喻青的尾音發顫,眼睛瞪得圓滾,平放在膝蓋上的手收緊成拳,梗着脖子,拔高聲為自己助威,“我才不怕!”
聽着他的話,紀岱若有所思,斜睨着他,極其自然地接:“為什麼怕我?”
喻青聳拉着腦袋,圓鼓鼓的小臉皺成一團,臉上浮現一抹委屈的神色。
嘴巴張張合合,隻敢小聲嘀咕:“…因為很兇。”
他話音一落。
紀岱眉梢微動,聲音沉啞,“不是說不怕嗎?”
“…!”
喻青瞳孔一縮,迅速擡手,掩耳盜鈴般捂住自己的嘴。
完蛋,說漏嘴了!
喻青的心髒砰砰直跳,仰着臉,害怕地看着身旁的人。
見對方冷漠地望着自己,仿佛要開口訓斥。
他吓得鼻尖一酸,眼底已經盈起亮閃閃的淚花,癟着嘴巴,鼻子開始抽抽搭搭。
紀岱原先的話噎在喉間,面色沒有波瀾,換了個話題,咬字微重,語氣疑惑,“哭什麼?你已經六歲了,怎麼這麼愛哭。”
果然被說了。
喻青睜着烏溜溜的眼睛,咬着下唇,睫毛撲閃顫抖,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盡管内心恐懼眼前的人,但喻青還是要糾正他的錯誤。甕聲甕氣,聲音裡仍帶着一股哭腔,“我沒有六歲,我還沒過生日…而且我也沒有哭。”
最後一句明顯底氣不足。
紀岱挑眉,生出幾分惡趣味,直白道:“五歲也不小了。”
話音剛落。
喻青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反應巨大。騰地站起身,一聲不吭地跑向秦喻的方向,扯開他的外套,猛地紮進人懷裡。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再也強撐不下去,埋在秦喻懷裡嗚嗚大哭。
紀岱臉上玩味的神色被房間内忽然響起的哭聲打斷,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顯然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
看樣子,這種親近的方式對喻青并不适用。
喻青哭得用力,淚水決堤而出。忍了許久的淚珠和斷了線的珠子一樣,順着臉頰不斷往下掉,啪嗒啪嗒打濕秦喻的衣襟。
身體因為哭泣不斷顫抖,肩膀哭得一聳一聳,雙手卻緊緊攥着秦喻的外套。
他的感冒還未痊愈,哭聲粗急,斷斷續續,像是随時都要厥過去。
秦喻頭疼地看了沙發上神情微僵的男人。
視線落回到喻青身上,歎了口氣,一隻手給他擦眼淚,另一隻手繞在他的身後、給他順背。柔聲哄他:“寶貝,他和你開玩笑的。”
喻青陷在難過的情緒裡,哭得無法自拔,根本聽不進秦喻的話。
秦喻正要拿“陸政庭”來哄他,餘光敏銳地注意到一旁的動靜。
沙發上的男人已經起身,站定在他的身旁,朝這個方向伸出手。
眼神示意:把喻青交給他。
盡管喻青現在對紀岱有抵觸情緒。
但兩人遲早得親近。
秦喻沒有遲疑,朝男人點頭。
于是,紀岱抓住喻青的後衣領,将他從秦喻懷裡扯出、掰朝自己的方向,毫無預兆地将他抱進懷裡。
身體突然騰空,喻青吓得心跳一停,哭腔變了個調。
反應過來後,他不斷掙紮,對着紀岱拳打腳踢。但是他年紀太小、力氣不夠,拗不過紀岱,始終掙脫不開。
臉頰因為缺氧,浮現兩抹不正常的紅暈。
最後隻能放棄,他雙手握成拳,抵在眼旁,張着嘴,可憐又絕望地嚎啕大哭。
紀岱臉上堅硬的神色出現一絲皲裂,掂了掂懷裡的小孩,無奈也好笑。
放輕聲,語氣罕見地軟和幾分,“哭什麼?我又沒兇你。”
喻青不想理他,嗚嗚地喊秦喻救命,迫切地想遠離他。
紀岱的人生信條裡沒有放棄這一詞。
喻青不想理他,他越要追根究底問個理所然。
他晃了晃懷裡的小人兒,依依不饒又問了遍。
喻青又煩又惱,抵在臉前的拳頭狠狠地砸在紀岱的肩膀上,哭腔卻糯糯的,沒有任何攻擊力地瞪他,“嗚嗚你讨厭!”
這點力度對紀岱來說,和撓癢沒什麼區别。
盯着哭得凄慘的小孩,他的神色變得複雜,心境也在無形之中發生微妙的變化。
對這個才認識兩天、卻是他未來幾十年親人的小孩,他後知後覺生出幾分懊惱與自責。
意識到這點後,他環住小孩的手臂縮緊幾分。
他維持着坐姿,看了眼一旁緊張觀察的秦喻,忽然起身,重咳一聲,語氣有一絲不自然。“…我帶他出去一下。”
他們父子确實需要單獨交流的空間。
秦喻會心一笑,點頭。
得到他的回答後,紀岱抱着哭泣的喻青往外走。
男人步伐穩重,走到走廊盡頭的角落,才将小孩放下。
他左右環顧了圈,沒發現旁人。緊繃的身體松緩下來,冷肅的神色被某種柔色代替。他端正态度,和喻青道歉:“抱歉,我不該兇你的。”
這人前後态度轉變得太快。
喻青一時間忘記哭泣,見鬼一樣盯着他。雖然哭聲小了下來,但懸在眼睑的淚珠仍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他抿着嘴唇,沒有反應。
紀岱明白,自己先前的行為給小孩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這會簡單一句道歉難以得到他的原諒。
他思考頃刻,便學着其他人對他的稱呼,喊他:“小喻。”
袒露心聲這一行為對紀岱來說,格外困難,唯一一次,還是和程卿告白。
現在是第二次,為了哄兒子不哭。
此時,他聲音都顯得生硬、陌生,“…小喻,你和所有人都親近,唯獨怕我,見我就躲,我心裡不舒服。”
聽見他自我剖析的話。
喻青咬住下唇,濕潤的睫翼顫抖了下,浸水的眸底露出茫然的神情。
紀岱察言觀色。
見喻青動容,聲音愈輕,連哄帶騙,“我隻是想和你關系變好,沒想吓哭你的。”
他試探地擡起手,指腹落在小孩的眼角。注意到喻青的呼吸紊亂急促,但并未躲開。
他無聲松了一口氣,才接着有動作,指腹輕柔擦去喻青眼角的淚珠。手順勢下滑,握住喻青垂在身側的手。
話說出口後,才感覺并沒有想象中的難為情。
原先還僵硬的表情也消失,接下來的話說得更順暢,吐露真情實感,“小喻,爸爸偶爾也想和你說話、陪你玩。”
“……”
喻青耳根子軟,很快就信了他的話,被他說動。
他抹抹眼淚,很是委屈,“…可是我不喜歡這種親近的方式。”
“我知道了。”見小孩終于願意搭理自己,紀岱無聲松了口氣,他保證:“我會改的。”
喻青點點頭。
不過紀岱嚴厲冷漠的形象太過深入,他一時間難以轉變心态,仍舊怯生生地看着他,聲音糯巴巴的,和他商量:“我還要一點時間,才能陪你玩。”
不管是他陪喻青玩,還是喻青陪他玩。
總之,事态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紀岱唇角微彎,極其自然地伸出指尖,碰到小朋友柔軟的臉頰肉,他沒忍住捏了兩下,在喻青霧蒙蒙的注視下,心滿意足地收回手。
“走吧,回去。”他站起身,牽着喻青的手往回走。
房間内,秦喻聽見門口的敲門聲,起身往外走,去開門。
看見紀岱牽着喻青的畫面,無聲松口氣,抿起的薄唇往上牽出一道弧度。
紀岱并未進門,隻是将喻青送了進來,摸摸他的發頂,語氣溫和,“休息會兒吧。”
喻青乖順點頭,和他道别。
紀岱看了眼時間,也該出發去行政公署開會了。
他叫上秦喻,一起往外走。
眼瞧着兩個人要留他獨自在房間裡,
喻青臉色一變,忙出聲叫住他們,吸吸鼻子,難為情地小聲說:“我一個人害怕。”
聽過秦喻的話後,紀岱對天馬星給他用的人不放心,他帶過來的幾個下屬去執行任務了。
唯一有時間陪喻青的人,就是程卿。
但他帶喻青回來前,先去了一趟隔壁的房間——
程卿正在休息。
她這幾天也忙得身心疲乏,紀岱不想打擾她。
沒有得到回話,喻青仿佛已經想象到房間裡忽然響起的怪聲,和突然貼在窗戶上的鬼。
眼裡又輕車熟路地泛起水光,皺着鼻子,抽抽噎噎。
秦喻有了主意,提議:“把小喻帶去一起開會?與其讓不清楚底細的人看着他,不如就将人放在眼皮底下,時刻看着也安心。”
“……”
紀岱沒有當即答應,反倒是蹙起眉,陷入沉思。
他恪守星際聯盟的規定,會議室是莊嚴的場合,而開會是一件極嚴肅鄭重的事。
視線落在喻青期待的臉上,他抿了下唇。
沒過一會,喻青啪嗒落下一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