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倚着纏枝蓮紋石欄,階前零落着被霜打蔫的菊瓣,倒像極了她此刻碎在青磚墁地上的心緒。
“喀”地一聲,鎏金護甲生生掐斷半片花瓣。
沈玥盯着指尖那抹殘黃,忽而想起去年賞菊宴定王傅修宜玄色大氅掠過她精心裁制的月華裙,卻駐足在沈妙那襲半舊藕荷色衫子前。
那時檐角琉璃燈明明滅滅,映得沈妙鬓間素銀簪子都泛着光。
“論琴,我七歲便能彈《廣陵散》;論書,連裴夫子都說我的簪花小楷勝她三分。”沈玥猛地起身,雲錦裙裾掃過滿地碎蕊,“可殿下定王偏生替她憂心!”
她胸口劇烈起伏,芙蓉面上浮起病态的紅暈,連耳垂綴着的明月珰都在簌簌顫動。
沈清慢條斯理地撥弄着腕間伽楠香珠,見沈玥這般情狀,忽地将茶盞往青石案上重重一擱,“糊塗!”她斷喝一聲,指尖點在沈玥劇烈起伏的肩頭,“你當定王府是慈安寺的功德箱,投了真心便能得善果?”
素日溫婉的眉目此刻凝着寒霜,倒顯出幾分肖似沈老夫人的威儀。
沈玥被這氣勢懾得後退半步,怔怔望着沈清鬓間新換的赤金鳳尾钗——那原是預備着及笄禮上獻給未來王妃的。
“大姐姐前幾年不還托人往定王府遞詩箋..."話音未落,沈清已冷嗤出聲。
“詩箋?”她廣袖一拂,案上茶湯潑出幾滴,在青石紋路上蜿蜒成暗色痕迹,“你且細想,這滿京貴女,誰不是定王殿下棋盤上的玲珑子?你整日嘲笑沈妙對定王的癡纏,卻不曾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與她又有何區别?”
沈玥踉跄跌坐石凳,腕間翡翠镯子磕在欄上迸出裂痕。
她望着西天漸沉的日頭,忽覺滿院金菊都褪了顔色;沈清卻已轉身望向雲外孤鴻,月白織錦裙裾在風裡獵獵作響,脊背挺得筆直如淬火後的劍——那是徹底斬斷天命書預言後,從骨血裡透出的決絕。
沈清閉目凝神,“如今我倒要謝那勞什子的天命書,若不是它讓我見到所謂‘前世’的光景,我豈知所謂鳳命,不過是要将人熬成獄中枯骨?”
廊下秋風卷起幾片枯葉,沈萬與陳若秋蓮步輕移間行至垂花門;檐角銅鈴忽地一響,驚得兩人駐足,恰聽見東廂傳來沈清與沈玥的私語。
陳若秋纖指倏地扣住沈萬衣袖,檀口微張。
但見那對遠山眉先是一挑,眸中霎時綻出琉璃光彩,她強壓下心頭狂喜,用帕子掩住唇角,“沈清那丫頭竟舍了定王轉投豫王,玥兒自幼苦練琴棋書畫,如今終可少個勁敵......”
忽聞沈清後半句,陳若秋腳下金縷鞋猛地一頓。
青石闆上映出她驟然蒼白的容顔,指尖深深掐進掌心,連纏枝牡丹繡紋都被絞得變形。
往日隻盯着沈妙那丫頭使絆子,倒忘了這定京城裡,鎮國公家的嫡女擅丹青,兵部尚書長女通曉兵法,就連戶部尚書千金都曾在瓊林宴上作過《百駿圖》。
“玥兒雖好......”她喉頭微哽,擡眸望見廊外梧桐正簌簌落着黃葉。
沈萬不過七品知事,在這遍地簪纓的皇城裡,連給那些世家提鞋都不配。
前些年的賞菊宴,禮部尚書家的小姐乘的是八寶璎珞車,玥兒卻隻能坐青帷小轎;思及此,陳若秋忽覺秋風刺骨,連帶着鬓邊赤金鳳钗都重似千鈞。
沈萬見陳若秋纖肩微顫,輕歎着将玄色披風覆在她身上。
陳若秋卻恍若未覺,兀自盯着遊廊彩畫上褪色的金漆牡丹;當年她嫁入沈府,不也是用了手段,算計了沈萬的心?如今玥兒的姻緣,竟比當年還要艱難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