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極為殘忍的限制。
虛假的約科村太過真實,甚至于,這裡虛假,卻也擁有痛覺,擁有一切在現實裡的感受。
冰冷的寒風吹過維菲娅的臉,似乎是雪花飄在她臉上的涼意,她恍惚在一片波光潋滟中,窺見曾親眼見過的一角。
成片的雪覆蓋了綿延的山脈,一個甯靜的邊陲小村,那裡有不算貧瘠的土地,有不夠華麗,卻仍精心打掃的小教堂,旁邊的一片小墓地裡,住着村民們曾經日思夜想的家人、朋友、愛人。
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傍晚,村子裡為數不多的孩童聚在一起嬉戲玩鬧,纏着從大城邦來的旅人,要她為他們講述大城邦的有趣。
鐵匠鋪每天都會傳出叮叮當當聲,小酒館時常聚集勞作歸來的農夫們。
婦人們在木柴爐竈旁忙碌地烹饪,姑娘們整理已經有些發白的頭巾,期待着夜晚村莊廣場與戀人的約會。
漢娜盯着被孩子們吵吵鬧鬧圍在中間的旅人,擡頭望了望天空,一把跳下小草垛,跑到孩子們的外圍叉腰大喊:“好了!”
孩子們紛紛停下自己的七嘴八舌,漢娜擠進圈子裡,在旅人身前站定:“好了,我和維菲娅姐姐要回家吃飯了,都散了,散了。”
孩子們不免失望,有人央求道:“再等一會兒嘛漢娜。”
“不行!”
漢娜義正言辭地拒絕:“你們也不想維菲娅姐姐餓肚子吧!”
紮着麻花辮的小女孩擡起頭,怯怯地問道:“維菲娅姐姐,您明天還會和我們講故事嗎?”
他們的瞳孔是如此純淨,流淌着希冀而求知的山谷清流。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又如同大海徐徐波浪蕩漾開來。
“漢娜,你為什麼不一起聽故事,你不好奇大城邦的生活嗎?”
“哼~”漢娜揚起頭,“我和你們不一樣,我都聽過了。”
在朋友們豔羨的目光下,漢娜牽起維菲娅的手,往家裡的方向去,輕柔的雪花地落在她們兩人交錯的手上,很快融化。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在倏忽飄揚的雪花裡逐漸清晰,逐漸模糊,逐漸被打破。
“維菲娅姐姐,大城邦真的有比舒糖餅還要好看的糖果嗎,那裡比約科村還要漂亮嗎?”
“漢娜,你可以親自去感受,可以親眼去看看。”
“那,我想和奶奶一起去。”
小小的女孩這樣滿懷希冀地說道。
漫天的亮銀淹沒了鄉間小路上的兩道身影,淹沒了整個約科村,也淹沒了維菲娅的記憶。
她要怎麼回答阿諾德的問題?她要怎麼保住他們所有人?她要怎麼做到漢娜的祈求?她斂下眼眸裡的憂傷。
虛假的約科村啊。
他們死去的家人在這裡,離開的朋友在這裡,記憶中的愛人在這裡。
與真實而已經破敗的約科村不同,這裡的一切還是如此美好,還是他們如此熟悉的故鄉。
是回到現實承受失去一切的的絕望,還是在這裡,在這個虛假的約科村裡,擁抱他們的摯愛,和朋友們勾肩搭背,在更為強大的奎質利誕生時,和約科村,和大家,一同覆滅。
擁抱真正的死亡。
維菲娅一動不動,她不該猶豫,漢娜的哭泣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她在祈求她能夠救下約科村僅剩的人們。
她也應該這樣做。
她應該思考怎樣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現實,又以最快的方式阻止強大的奎質利誕生。
如果找不到别的方法,她應該怎樣才能說服約科村的所有村民,殺死自己。
讓已死之人再次經曆一次徹骨的死亡,讓摯愛親友再次親眼看着他們在自己面前再一次死去。
這對所有人都不公平,這對所有人來說,都太殘忍了。
而她自認為是的拯救,對約科村的幸存者來說,會不會和設置這條限制的那個人一樣,同樣殘忍?
救下心存死志的人們,勸他們活着,痛苦地活着,和他們說,你們要有希望,你們要帶着已逝至親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太虛幻了。
把失去希望的人們重新拉回這個讓他們痛苦的世界,這個導緻他們灰敗的根源。
他們的心情,她不是最清楚嗎?
活下去的勇氣,不是誰都擁有,就連維菲娅自己,也不敢說自己擁有,畢竟一開始的自己,一開始見到“維菲娅”的自己,也隻是一個會怯懦,會面對“維菲娅”的抓弄而手足無措的普通人。
她也曾有試圖殺死自己的階段。
不算感同身受,隻不過有些微妙的重合,卻讓維菲娅感覺到這件事的近乎無解。
因為這裡不隻有她一個人。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奧莎他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