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狄夏,你不會真的相信侯爵的說辭吧?”巴爾卡斯一言難盡地盯着對面的妹妹。
萊狄夏手随意指了指桌上的水壺,巴爾卡斯沒有猶豫地為她倒上熱茶,他也沒有催促,看着她慢悠悠地拿起茶杯。
隻是茶還沒入喉,他們就聽到源自于地下的輕微的聲響,萊狄夏擡起眼簾,巴爾卡斯同樣警惕地望向她。
直到暖茶進入胃中,萊狄夏放下茶杯,巴爾卡斯站起身。
“叩叩叩。”
巴爾卡斯下意識朝萊狄夏的方向看去,接收到她的目光,他開口問:“誰?”
門外傳來他們意想不到的聲音:“是我,奧莎。”
萊狄夏眸中思索,很快掩下所有情緒:“請進。”
——
練武場。
那昂握緊劍柄,停下手中的動作,汗水在臉上滴落,望向對面和他對練的阿諾德:“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阿諾德搖搖頭。
那昂低頭暗暗歎了口氣,難道最近幻聽加重了?
在重新一輪對練之前,阿諾德不動聲色瞥向那道聲音的方向。
——
地下室裡,眼看着魯吉恩身上的所有魔力都要收回,風刃在逐漸黯淡,赫法适時地再次開口:“因為你看得到啊。”
不過隻是簡單的一句話,魯吉恩整個人呆在原地,他的指甲越發用力地戳進臉頰傷口的血肉裡,疼痛拉回他為數不多的理智,他臉上所有部位都擠到一起。
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清明,就像赫法所觀察的魯吉恩。
他又好像想起什麼,眸底的理智消失得無影無蹤,再次變得癫狂,他幾下爬向赫法:“那你怎麼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赫法垂眼看着像瘋狗一樣的魯吉恩,他淡淡地開口:“我不知道。”
想了想,說不清是一時心軟,還是什麼樣的情緒,赫法還是多說了一句:“你很有天賦,至少在現在的魔法界裡,你稱得上一聲天才。”
魯吉恩抱住自己的腦袋,整個人蜷縮在一起,僵硬地擡頭望向赫法,滿臉不可置信,淚與血混合:“天……才?”
他卻是下意識否定:“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會是天才!”
他的手顫抖得不成樣,掰着手指,陷入自己的回憶,一件件細數:“我隻是個平民,我沒有貴族魔法師們一樣強大的背景,老師們也都看不到我,他們趕我吃所有人剩下的食物,他們撕碎我的書籍,他們讓我在外面跪着上課,下雪天,他們把我的衣服撕碎,讓我跪在那裡不能動,他們經常打我,高興打我,不高興也打我,他們把我傳送到獸潮,他們燒毀我的臉,他們撕開我的結痂,撒鹽……我好不容易活下來!我好不容易才活下來!我好不容易……才再次見到媽媽……他們還搶走了爸爸留下的唯一的遺物,媽媽……媽媽……對了,媽媽呢?”
他死死盯着赫法,他的面色竟露出孩童般的純真和無助:“我媽媽呢?你知道,我媽媽去哪了嗎?”
他漸漸變得語無倫次,他無措地不知該看向哪裡,誰又可以幫他:“媽媽,媽媽,媽媽去求他們了,那天晚上,好大的雪,媽媽沒有回來,媽媽沒有回來,我不敢睡覺,我怕媽媽回家後看不到我,我怕沒有人給媽媽掃掉身上的風雪,我不敢睡覺,我不能睡覺。”
“媽媽,再也沒有回來。”
他的聲音低下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我去找他們了,他們……他們捏碎了爸爸的遺物,媽媽,媽媽隻剩下……”“骨架……”
“我打不過他們,我這樣的人,我這樣一個廢物,我打不過他們……我以為,我也可以去找媽媽了。”
“可是,媽媽會不會抱着我流淚,我不想媽媽哭。”
記憶裡所有他不願意想起,不願意面對的畫面在他的一句句話裡,一幅幅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在他奄奄一息,想着見到媽媽要編造怎樣的謊言才能不讓她落淚時,本尼迪克特出現了,他向他伸出了手,他說他可以幫他,他說他能讓他活着,他說他可以實現他的願望。
活着?他什麼都沒有了,還要活着幹什麼,不如就這樣,去見媽媽。
沒有爐火的冬天,隻有媽媽的懷抱最溫暖。
可是,媽媽說,她想要他擁有自己的價值。
他的價值。他這樣的人,能有什麼價值。
可是,那是媽媽的心願。
那就實現媽媽的心願,再去找媽媽吧。
他擁有了自己的願望。
他想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有活在這世上的資格,就算他是平民,就算他資質平平,他也能做出足以改變這個世界的東西。
他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他活在這個世上的價值,像他這樣差勁的人,也有活着的價值。
這個世界,不止是他們的世界,也是他的。
本尼迪克特抓住了他破碎的靈魂,把他拉出泥沼,得以窺見光明,那一刻,魯吉恩以為,那就是他的全部希望,是他苦苦掙紮了這麼久,終于等到的救贖。
神,終于願意垂憐他了麼?
但現在……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記憶不可能是假的,不可能!”他滿眼血絲,近乎癫狂,他沖着赫法大喊,“你怎麼不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那誰知道?那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