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上你看書網

繁體版 簡體版
戀上你看書網 > 風信子的春天 > 第27章 一隻偷油婆

第27章 一隻偷油婆

章節錯誤,點此舉報(免註冊),舉報後維護人員會在兩分鐘內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並刷新頁面。

劉婆從前不肯言說的過往自那晚被揭示之後,人們才發現,其實,大夥都想多了,劉婆的身世根本談不上神秘。

隻是一個未婚先孕的年輕女人,被男方家猜忌,被娘家趕出家門,把孩子生下來送回娘家以後,上山住了幾年,最終遠走他鄉的故事,不說别處,就說什蒲,都有很多更富談資的橋段,個個都比劉婆的精彩。

有人說劉婆沒腦子,那個年代敢幹出這樣大逆不道被人戳脊梁骨的事,還有人說劉婆心太軟,孩子既然都留在家裡了,那麼就不要管,不論是娘家還是夫家養着,都不關她的事,走都走了,就别回頭。也有人,特别是上了年紀的女人,反倒能共情劉婆的抉擇:“說得輕巧,哪有當媽的真能不要孩子?”

劉婆一開始把孩子送回娘家,也是在賭,她賭人心都是肉長的,家裡人面對“犯了錯”的女兒,生氣是應該的,但總不至于遷怒到那麼小的孩子身上。她躲在山上,悄悄探聽,後來聽說是爸爸和哥哥出面,把孩子送到了男方家裡,和對方達成了約定:我閨女已經走了,生死都不定呢,剩這麼個孩子,你家認也好,不認也罷,總歸我們得一起把她養大,你們别想着縮起頭來躲,大不了我們就鬧開,大家一起難看。

那個年代,孩子沒有被扔掉,沒有真的被淹進河裡,已經是萬幸,所以劉婆的女兒,從小就吃百家飯,沒有親媽在身邊,她就和外公外婆住幾日,再去爺爺奶奶家睡幾天。

劉婆在山上是沒有收入來源的,也不敢露面,根本不可能幫得上忙,後來過了幾年,她決定下山去,到遠一點的地方讨生計,也是為了寄錢回去,讓女兒寄人籬下的日子過得松快些。

可是,沒媽的孩子想要安安穩穩長大,又哪裡是這麼容易的。

劉婆離開時悄悄留了個小尾巴,讓同村的一戶心善的人家幫忙看着,時不時通一兩封信件,也是這戶人家,看着劉婆的女兒在村子裡太受欺負,孩子們都罵她沒媽,把她綁在柴火垛上,有的時候飯也吃不飽,衣服都露肉,村裡的傻漢天天對着她虎視眈眈,實在于心不忍,才告訴了劉婆實情。那戶人家是這樣說的:“我不知道你現在過得怎樣,隻要你還有一口飯吃,就回來把孩子接走吧,别信你家裡人,你寄回來的錢,不知道都填了什麼窟窿,他們連學都不給孩子上。”

“跟着誰都不如跟着親媽,你别太心狠了。”

劉婆收到信,眼淚幾要流幹。

她哪裡是真的心狠,隻是她想着自己名聲不好,在村子裡無立足之地,如果帶孩子出來,又怕養不起她,盤算來盤算去,跟着自己總歸是下下策。

如今的事實證明,她想的全錯了。

劉婆匆匆做了決定。

時隔十幾年,她第一次重新回到老家,把女兒接了回來。

可到此時為止,女兒從沒見過她一面,也根本不認識她是誰。

母女倆就這麼強行綁在一塊兒,别别扭扭地生活在了一起。

周圍鄰居時常聽到母女倆的争執,還有砸東西的聲音,不過最終,往往都是以劉婆的哭泣作為結尾,大家茶餘飯後講起劉婆的事,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說劉婆不容易,這孩子不懂事,不體諒當媽的,也有人反駁,那麼小一個孩子,從小沒爹疼沒娘愛的,你指望她懂什麼事?好像歸根結底,這件事誰都怨不得,各有各的苦衷,各有各的不容易。

庾璎問我:“你怎麼看?”

我說,因為我沒當過媽媽,所以我隻能站在女兒的角色裡,因為我提前知曉了前因後果,所以我能明白劉婆心裡的苦,但劉婆的女兒,她什麼都不知道,從她的角度來看,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時期就是被抛棄的,你如何讓她對劉婆産生感情,乃至心存感恩呢?

庾璎點點頭:“我也沒當過媽媽,但老話說......”

“......老話講,等你當了媽,就什麼都懂了。”我打斷了庾璎。

庾璎和我對視,然後一齊笑起來。

看來我們都聽過同樣的話。

......等你當了媽媽。

等你當了媽媽,很多以前不懂的東西,不理解的事情,好像瞬間就明白了。

劉婆把女兒帶在了自己身邊,母女倆的生活從一開始的雞飛狗跳,到後來的逐漸平靜。不過始終沒有變的是,劉婆的女兒一直對劉婆存有敵意。

這種敵意很隐晦,平日裡不會顯露,但隻要有一點點争吵的苗頭,女兒就會突然發起脾氣,劉婆自覺虧欠女兒,在女兒面前總是會低半頭,有些本該有的教育,話說出口,也會顯得底氣不足。劉婆送女兒去上學,因為身邊的同學都比她年紀小,同齡孩子又都不愛帶她玩,所以鎮上那些三三兩兩成群結隊的半大孩子裡,永遠瞧不見劉婆女兒的身影。

劉婆的小平房本就在鎮子最西邊,比較偏僻,她又喜歡在院子裡,一個人望天,一個人玩。

在什蒲,沒人說她是沒媽的孩子了,但,惡意不會減少,一些玩笑話在不經意處出口最傷人,有同學在班裡問劉婆女兒:“你家是賺死人錢的?”

還有人在作業本上撕下一張,偷拿老師的紅色鋼筆一通鬼畫符,然後學着那時剛剛興起的香港電影那樣貼在腦門上,在她面前蹦:“抓我呀,抓我呀。”

劉婆女兒覺得他們幼稚,但話挂在嘴邊,面對成群結隊的同學,她怎麼也說不出口,她是孤獨的,是孤軍奮戰的,是特殊的,是與衆不同的,所以她不敢與衆多人為敵,怒氣壓抑在喉頭,在胸口,最終尋到的唯一的發洩出口,隻能是劉婆,隻能是自己的媽媽。

她回家,把白天在學校裡積攢的委屈通通發洩出來,她用家鄉話,窮盡所有難聽的話,質問、指責劉婆,你為什麼要幹這個?為什麼要賺死人錢?你不嫌丢人嗎?

面對女兒的斥責,劉婆很痛苦,但更痛苦的是,她打心裡覺得女兒說得對,但凡她當初沒有一時沖動“犯下錯”,但凡她有點能耐,便不會做這一行,便能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更更痛苦的是,她除此之外,身無所長,如果棄了這個做紙紮的手藝,她連女兒都養不起。

人生有太多無可奈何,打碎牙齒的痛楚一次又一次,循環往複,不計其數。

固然劉婆自責,心疼女兒,可她也實在是沒辦法放棄這個生計,她能做的,就隻是帶着女兒重新找住處,從偏僻的地方,搬到更偏僻的地方,遠離人群,遠離那些不好聽的聲音,把家裡那些做好的紙紮都藏在倉房裡,盡量不礙女兒的眼。後來,再有人來什蒲找劉婆訂紙活,便會被鎮上的人告知,哦,找劉婆,你往西邊走,走到頭,守着水井,那個最遠最破的小平房,就是劉婆家了。但你可不要和她家那個年輕的小姑娘搭話,那是她閨女,那小丫頭可不好惹,非把你罵出來不可。

劉婆帶着女兒,母女倆不和人接觸,倒真像是兩個孤魂野鬼了。

-

我想起了剛剛在病房裡,劉婆對李安燕說,想吃炒豆芽和炖魚,李安燕似乎忍無可忍,最後生氣說出的那一句:“她不會給你炖魚的!”

雖然有了解釋,但我還是很意外,不是意外李安燕知道媽媽和外婆之間的過節,而是,都過了幾十年了,這母女倆之間竟然還是如此劍拔弩張?

這日子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庾璎給了我解釋:“倒也不是,這娘倆一直别别扭扭,但畢竟同一屋檐下生活着,這麼多年,再深的疤也早該長好了,也早該平了,劉婆又是對她閨女幾乎百依百順,沒什麼大矛盾。隻是吧,人一上了年紀,反倒像小孩,劉婆這一病,就更能借着引子鬧點脾氣了,畢竟這種機會一輩子也沒碰上一回。”

......

我大概明白了。

劉婆是因為虧欠了女兒,所以向女兒低了一輩子的頭,到了人生的最後時刻,反倒有了點“倔勁兒”,她以一種霸道蠻橫不講理的方式,想讓女兒也同自己低一次頭。

哪怕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我問,她就這樣一直記恨劉婆?母女倆的關系多年來總會有所緩和,那麼是靠時間,還是靠某件事作為契機?

我這樣問出口,庾璎看了我一眼,說:“你能這樣問,就說明你已經猜到了。”

劉婆的女兒記恨劉婆,小時候是記恨劉婆不要她,長大了是嫌棄劉婆幹的活給她丢人了,母女倆一直像仇人,像戰場上戰壕的兩端,各自守着自己的營地。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從什麼時候,她開始試着從那戰壕裡邁出,試着從自己的苦衷裡脫身,轉而無限接近媽媽的苦衷,試着回望自己,回望這戰壕搭起的來時路?

一切都開始于,她也成為了一個媽媽。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