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安靜得能聽到踩雪聲。
我忽然又想起了園子,想那個聰明又愚蠢的姑娘。
女人的共情能力往往更強,這是恩賜的天賦,卻也是扣牢的枷鎖,我是這樣,我知道庾璎也是這樣,李安燕也是這樣,否則我們不會在故事講完的那杯奶茶時間裡,齊齊陷入沉默的回想。
我與園子素不相識,我也未曾經曆過庾璎說的、園子離開那年冬天的銀粟大雪,今天的雪不夠看,但,眼前雪花落下時,我卻結結實實感受到了侵骨的寒冷。
而且雪融化時往往還會有一場更加兇悍的降溫,這是自然規律,無可避免。
當晚,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了園子,還有什蒲那個很有名的溶洞景區。
我也不知道這有什麼關聯。
所謂溶洞,不過是被地下水溶蝕産生的石灰岩地貌景觀,國内的溶洞景區有許多,我從沒去過任何一個,但說來奇怪,在夢裡,那些奇怪的鐘乳石奇特而真實,仿佛我親眼見過,還有園子,我竟依靠庾璎的隻言片語描繪出了一個陌生姑娘的模樣,她站在我面前,站在那巨大的蒼白的岩石下沖着我笑,露出小虎牙。
鐘乳石上為造景,布置了燈光,五光十色的燈光打下來,她整個人像是快要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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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夢。
但由這個夢始,我忽然想去那個溶洞看一看。想法忽如其來,很強烈。
我問梁棟那個景區的具體位置和交通方式,卻被告知,什蒲沒什麼公共交通,要去景區,隻能是開車。
我說那我們什麼時候去?
梁棟從電腦前擡頭,似乎很意外:“怎麼突然想去那?”
我說記得你提過一次。
梁棟更驚訝了:“我是提過一次,但當時看你沒什麼興趣,我以為你不想去。”
他指指屏幕:“你等我忙完?”
我說好。
沖動退去,理智回籠,遊玩确實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相較梁棟的工作而言,相較我的現狀而言,都是如此。我坐到梁棟身邊,打開郵箱和招聘軟件,照例回複消息,梁棟見我在打字,神不知鬼不覺探頭過來,他猛地一出聲,吓了我一跳。
“你期望薪資就是這個水平?”
我檢查了那個數字區間,覺得未有什麼不妥,隻是與上一份工作持平而已。
“你知道跳槽是最簡單直接的漲薪方式吧?”梁棟勾着我的肩膀,“一家公司即便幹到死,漲個幾千塊也比登天還難,換工作就是機會,機會你懂嗎?”
我懂,但是。
“你要不要聽我的?你這樣......”
梁棟拿走了我的手機。
我的簡曆是由他潤色過的,如今,和心儀公司的線上對話也在梁棟的“指導意見”下進行,我和梁棟的行事風格實在大相徑庭,在他眼中我是畏首畏尾,在我眼中他是張狂無度,我有些不舒服,特别是看到他将我的預期薪資上調,聽到他一一評判我收藏的崗位,找出一個兩個缺點,要麼是薪資不高,要麼是公司規模太小,甚至是以和地鐵站距離超出一公裡為由的交通不便,然後将它們從我的收藏夾裡删除。
我意識到自己在皺眉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梁棟瞥見我的臉色,忽然一笑:“幹什麼你,還你還你,我這不是想幫忙麼。”
他把手機還給我,捏了捏我的臉:“不過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小喬,别因為着急,就蘿蔔黃瓜都往筐裡裝,太掉價。找不到就慢慢找,又沒人催你。”
梁棟是好心,我明白,他是除父母以外我最親近的人了,我并不認同他的一些想法和行為,不再“唯他是從”,但無可否認,他與我站在利益一緻處。
我這樣想着,到底還是偷偷把梁棟幫我調整好的預期薪資又往下降了降。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感同身受。
沒有誰能真的理解誰,特别是我,這種容易焦慮的人,怎麼能奢求梁棟共鳴我的緊張與急迫。
我太希望我的工作與生活回到正軌了。
除了我自己,沒人能真正幫得了我。
我給自己定下兩個目标,一,我要在這個冬天徹底結束、春天徹底來臨之前,找到一份大概滿意的工作,不需要完全滿意,隻需要大概滿意。二,我要在離開什蒲前,去一次那個溶洞。
兩個相比,第二個目标明顯容易實現得多,畢竟溶洞就在那裡,那些奇峰異洞花了幾十甚至上百萬年時間才存在,也會一直存在下去。
或許是大數據監聽了我的想法吧,我的手機開始頻繁給我推送關于喀斯特地貌、岩溶景觀、國内旅行推薦之類的内容,我碰到感興趣的就會點進去看,這樣的後果就是,一時間,我的手機裡再刷不到其它東西。
有一天下午我在庾璎店裡坐着,翻着手機推送。當天店裡沒客人,李安燕請假和同學出去玩了,橫豎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庾璎懶得管,痛快給假了,她聽到我播放的視頻裡的内容,問我:“你想去溶洞啊?我找人帶你去啊?”
我以為庾璎會說,我陪你去。
但沒有。
她有點嫌棄:“我從小到大不知道去了多少回了,沒意思,小時候那地兒還沒圈成景區呢,現在加了幾盞彩燈幾塊碑,就成收費景點了,你等着,我有熟人,不要錢。”
說罷便起身,站在店門口沖隔壁喊了起來:“佳佳!佳佳!”
庾璎給我的解釋是:“佳佳以前在那個景區售票處上過班,她知道怎麼帶人進去。”
我并不怎麼在意票價,我感興趣的是,佳佳竟然還有這樣一段工作經曆,不知是在給庾璎當學徒之前,還是之後。
“她啊?她上過的班多了去了,說出來吓着你,隻有你想不到,沒有她沒幹過,”庾璎一邊招呼着隔壁面包店探出頭來的佳佳讓她過來,一邊完全不擔心被她聽到,就這麼直接地與我對話,“誰讓我們佳佳太笨了呢?學什麼也學不會,幹什麼也幹不長。”
我沒有見到佳佳人,卻先聽見了她的聲音,嬌嬌俏俏的,懶懶的,慢慢悠悠的:“庾璎姐,你别這麼說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