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棟起身,去将房門關上了,轉身回來的時候眉毛中央有隆起,鏡片下漆黑的眼直直盯着我:“你怎麼了呀?不是說好的麼?過段日子一起回去,你可倒好,怎麼想一出是一出呢?我們結婚的事情還沒有談呢!”
我怔了一下。
卻不是因為我不知如何回複梁棟,而是突然想起了媽媽對我的評價——媽媽說,喬睿,你就是不聰明,腦子和人家反着轉的,遇到事情就搞不清重點。我猜想,梁棟在心裡應該也是這樣吐槽我的吧。
梁棟的肩膀一起一伏,他嚴肅地看着我:“你有面試了?”
我說還沒有。
“那是我爸我媽給你氣受了?”
我說當然不是,你不要瞎猜。尤其不要當着叔叔阿姨的面胡說八道。
“那到底是為什麼?你着急回去做什麼呢?我們馬上要結婚了,有什麼不自在?這也是你的家啊。”
我不信梁棟不知道我們的矛盾症結在哪裡,我早已和他說得明白,他可是我媽媽欽點過的“聰明機靈”,他不會不知道,他隻是不在意,或者說,在刻意忽略。
一時沉默。
我們頭上的燈光并不是暖黃,而是一種接近寡淡的蒼白,照在人的臉上,人臉會顯得肅殺。或許是我冷峻到麻木的表情讓梁棟意識到,我正在醞釀些什麼,他不願意面對一隻大肚花瓶肚子裡攢了許久的内容,于是幹脆不追問我的回答了,開始給自己築台階。
他說:“小喬,你也看到了,我爸媽很喜歡你,我們來是一起來,走卻是分開走,他們會怎麼想?”
我的嘴唇翕動着,目光落在梁棟強行提起的唇角上。
他在擠出微笑,努力緩和氣氛,試圖翻篇。
我聽見了自己心裡雜亂的響動,但釋放到這間房間裡的,依然是沉默。
我仍沉默。
梁棟見我始終不說話,隻好繼續,他打開手機日曆,向我展示備忘錄:“這樣吧,這個月底我得陪我爸做個檢查,沒什麼事了,我們就一起回去,好不好?我答應你。”
他攬住我的肩,轉用輕松的語氣,在我耳邊壓低聲音,順着我說:“其實我明白你,真的,我也想早點回去,我公司那邊還有事兒呢。而且太久不在家裡住了,和老人在一起生活确實挺不适應的......你說是吧?”
我微垂的脖頸還是沒有擡得起來,反倒感覺渾身的血管都被一種無來由的氣壓堵住了。
梁棟的安撫起不到任何釋壓作用。
偏偏他還在自顧自地推進着:“别的事以後再說,我不逼你,真的。但你真的不能現在一個人回去。”
按着我肩膀的那隻手稍稍用了些力,捏了捏:“就這麼定了,好嗎?這個月底,我們一起走,我答應你,說到做到,好不好?”
梁棟就這樣,單方面中斷了這場不愉快的談判。
他不再看我的表情,而是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試圖以無必要的動作和閑散話題驅散空氣中的淤堵。
最終他問起我:你今天一下午都去了哪裡?什蒲這麼小,你竟然能找到打發時間的地方?
我還是沒有出聲。直到梁棟伸手來摸了摸我的頭,被我略略躲過去了。
我回答他,我去了上次那家美甲店。庾璎人很好,我們現在是朋友了。
梁棟更覺稀奇了,大概是覺得我這樣内斂又邊界感強烈的人,不會這麼快地建立一段社交關系吧。
“你們女人聊天都能聊一個下午?都聊什麼了?”
我才不信梁棟真的對我們的聊天話題感興趣。
但我犯了個錯誤。
我回想起了園子的故事,鑒于那也是一個關于愛情和婚姻的故事,我很想聽聽不同角色視角下的感受,于是把故事複述給了梁棟聽,當複述到某處,不出我所料,梁棟發出了訝異的提問:“等等啊,你是說,她男朋友跟她吵架動了手,但她還是原諒他了?”
我說是的。
是的,園子男朋友第一次對園子動手以後,澄清說是自己喝醉了,酒勁兒上頭,一時間沒控制住,擡手時“不小心”碰到了園子。
他認錯态度極好,當着園子和庾璎的面,扇了自己幾巴掌,給園子出氣。
他還蹲在園子面前,抓住園子的手,使勁兒往自己身上拎來揮去的,說是隻要園子原諒他,他怎樣都可以,以後絕不再犯,庾璎來作證。
庾璎搭理都不想搭理。
除非她吃擰了才願意做這個證,快快滾遠一些。
但轉頭一看,園子坐在沙發上,她受傷的腳被她男朋友捧在懷裡,眼裡擎着晶亮的淚水,就那麼長久地、柔軟地看着眼前的人。
庾璎隻是看見那眼神就心裡一沉,暗道不好。
後來果然。
......
梁棟聽到這裡,問我的第一句話,語氣是疑惑:“她怎麼這樣想不開?都動手了,還不分手?”
第二句便似知道了些什麼,那樣了然:“哦!我知道了!要麼是她有什麼把柄,要麼就是她圖那男的什麼,總有個原因啊。”
我僵硬地看着梁棟,卻發覺,他的這番分析比我的表情更加僵硬,簡直無懈可擊。
可是啊,可是。
下午庾璎講到這裡的時候,同樣作為聽衆,李安燕的反應令我記憶猶新,她眼裡好像也擎着晶亮,還有些憤憤不平,糅雜在一起,變成了無奈。
她先是疑惑:“園子怎麼這樣想不開?”
然後是感慨:“天啊,她是有多愛他啊。”
......
看吧,愛情。
面對同樣一件事,女人的話題,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