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初霁的天空藍得發脆,蟬鳴聲裹着熱浪砸在驿道青石闆上。路面升騰起層層扭曲的熱浪,行人大多被豔陽驅逐着,溜着路旁樹影行進。
幾個挑夫正大汗淋漓地圍坐路邊的槐樹下,一邊喝着壺裡的涼水,一邊熱火朝天地聊着近日所聞。
這樹實在是大,兩個成人伸長了手還不能合抱。
理應是一棵老樹了,應該再長得豐滿些才好。桦地崇弘從樹冠上收回視線,這樣想着。他最晚入夥,此刻便坐在最邊上,太陽直直曬着他大半邊身子,烤得發疼。
他對其他人所聊的人和事知之甚少,天生的又有些表達障礙,便隻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偶爾點點頭或迎合一兩個字詞。
如此一來二去的,便走了神。
驿道上,緩慢駛來一輛馬車,車輪滾過地面,發出規律的聲響,桦地遠遠看着便覺得哪裡不對,但大腦又被熱的有些混沌。
一滴汗順着眉骨流到眼睛裡,沙疼得桦地趕忙低頭去擦。
“幾位年輕人,不知可否将這陰涼的地方讓給老夫啊?”蒼老的聲音響在近處,像砂紙磨過樹皮。桦地擡聞言起頭,就見一個衣衫褴褛的老人站在他們幾人面前,目光渾濁,聲音沙啞。
挑夫們面面相觑,領頭的壯漢一揮手,“老頭,這一來,我們先到,便先占得了這個位置;這二來,我們身上都是汗液,想來也不好聞,你不如再去尋個别的地方吧。”
老人聞言沉吟片刻,又道:“實不相瞞,你們身後這棵樹生了靈,他不願意讓你們受他的恩惠,所以倒不如讓……”
那壯漢一聽這話臉色驟變,怒目圓睜:“你這老頭,想搶地方就直說,何必拿這些鬼神之說诓騙我們!難不成還想給大夥招來災禍?”說罷,他一把将手裡剩下的半盞涼水潑在地上,水漬掃得老人不得不退後一步避讓。
老人看着快速滲入地下的水和态度堅決的幾人,終于還是垂頭喪氣地扭身走開了。
領頭的壯漢啐了一口,便重新坐定,幾人看了看蹲在陽光下埋頭不知忙活什麼的老人,隻道是八成有什麼毛病,便繼續回身聊天,不再理會。
桦地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參與者,但也不自主地留了心注意着那老人的動作。他見那老人從懷中取了什麼東西,背過身去走早了槐樹的向陽那面。
“未時三刻要到了。”老人喃喃自言自語地蹲下,用口水在地上胡亂塗寫起來。畫完便用手摳挖起來,最後又丢下了兩粒什麼花籽在坑洞裡。
“現在——”
老頭子雙眼閉合,面露微笑,口中念念有詞。片刻後他又睜開眼睛,取出扇子,開始給樹坑扇涼,“有了生命的話,就長出來吧,有了靈力的話,就完成自己的使命吧……”
霎時間地脈震動,胚軸弓起翡翠色的脊背,頂着淡紫色的子葉頂開土粒。土塊簌簌跳起,兩枚卵圓形子葉如合十的手掌一齊破土而出。主莖迅速已泛起暗紅色紋路,伸展出第一對真葉,那是葉緣鋸齒如幼獸初生的乳牙,葉背密布着肉眼難辨的星狀絨毛。
“啊!”桦地不由得驚呼起來。
那老人也不理他,繼續念叨:“對啦,對啦!長壯些、長多些……”于是,四棱形的莖節發出噼啪輕響,半寸半寸地向上拔節,新葉次第綻放成深綠的螺旋,每片葉腋都暗藏待發的芽點。
眼看着這植株長及人膝,頂端突然收束成修長的穗狀花序,苞片層疊如佛塔。那老人眉毛一皺,疾言厲色道:“不要開花!不要結果!專心長大!”
于是那深紫色的花萼紛紛凋落,掉在大地上化成了泥土。
“對喽對喽!繼續長、繼續長。嗨,再長大一點,不然你壓不過旁邊的這顆槐樹呀,我這也是為了你好呀!”
果如老人所說,這植物的藤曼努力擺動着,又長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