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島罵了一聲,來不及多想,一個挺身躍出水面。
“呀!——”他隻覺眼前一花,一頭撞上了什麼,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後退了一步,卻在下個瞬間被一隻手牢牢揪住。
迷霧散卻,乍然出現在種島眼前的人,是一個裹着黑色長袍的相當年輕的面孔,兜帽遮住了對方上半張臉,但仍可輕松分辨此人并不是幸村。
種島等是一楞,下意識反手拽住那人,那人愣了一下,明顯開始掙動。
種島和對方較勁的功夫,下意識警惕環顧四周,此間到處都是浮動的紅色物質,它們在無風的空氣中遊動、沉浮、聚散,深淺變幻間,仿佛隐喻着山川江河。
聽到對方喉嚨裡發出的類似恐吓一般的氣音,種島心下一轉,立刻順從地放了手,并将手攤開舉起,做出沒有惡意的姿态。
果然,對面那人的情緒的到了緩解。
種島觑着那人,謹慎詢問,“請問……兄台?……這是哪裡?”
那人沉默了片刻,回答,“此間,混沌。”他不管種島是否懂得,隻伸出一隻手指了指他,“你,非極純粹的靈體,被大道放逐。”
“啊?”種島完全跟不上這節奏。
對方徑自說得理所當然,“溶于混沌之氣,滋養此間。”
“……”種島張了張嘴,又因為腦子的混亂而閉上了。
幾句話下來,他終于意識到,這人在交流上似乎有些障礙,于是他不得不選擇從更為簡單的問題入手,“你是何人?”
那人面對着他,沒有回答。
種島想了想,又道,“我是……”他詭異地停了一下,似乎已然忘記自己要說的話,頓了很久才接上話頭“啊對,種島修二,我是種島修二。”
“種島,修二?”
“對。”
“那是什麼?”
種島茫然,“啊?什麼是什麼?”
“種島修二,是什麼?”
種島指指自己,“我啊,我的名字。”
“啊……名字……”那人好像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又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我沒有名字。”
“啊?”種島表情幾欲崩裂。
“……不可以嗎?”那人聲音裡的情緒低沉幾分,嘴角拉得平直。
“啊,沒有,也不是不可以……”種島感到越發郁悶,“那麼我該怎樣稱呼你呢……有個名字總歸會方便一點吧。”他撓撓頭,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個一襲黑袍得怪人,靈光一閃,“既如此,我就叫你[黑布]吧!”
他本來隻是想要打趣,可熟料那人聽了,點點頭道,“那好,你可以叫我‘黑布’。”
種島無語。
那人卻似無所覺,“謝謝你。還有,别再掉進混沌之氣了。”說着,他的身形以一種詭異的流暢動勢緩緩上升,轉身離去時,一條漆黑的細弱蛇尾自黑袍下露出。
種島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袍子挽留,“先别走!”
一拉一扯間,兜帽滑落,露出了裡面那顆滿布紫色鱗片的蛇頭,薄唇之上沒有鼻子,漆黑的雙眼間是一條黃金的豎瞳。
“你是!——”種島猛然瞪大了雙眼,整個人如遭雷擊。
而那蛇怪叫了一聲,扭身就跑。他身形極快,眨眼便将種島落在他身後數十米。
“等等!”回過神來得種島拔腿緊追。
此刻他心中大駭,已全然顧不得腳下,奔跑中忽不知踩到了什麼,腿上一陣劇痛,慘叫一聲當即就撲倒在地。
窸窸窣窣的聲響由遠及近。
疼得雙眼發黑之際,種島隻覺得腰上被什麼卷起,拖拽出一段不遠的距離。在遠離到某一個時刻,痛感陡然消失,就像來得那樣快。
“你這樣很快就會被吞掉。”頭頂上,那道聲音悠悠傳來。
種島抹了把腦門上疼出的冷汗,一骨碌跪倒在對方腳下,“黑部大神!我是您的信徒!求您庇佑!”
他這一嗓子喊得太過急切嘹亮,着實把對方驚住了。
半晌,黑部終于發出了奇怪的笑聲,像是動物拙劣的模仿。
種島茫茫然擡起臉來,隻見黑部正垂着的蛇頭上,那雙冰冷無機質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視着他。
看了半晌,黑部似乎快活起來,“不一樣。”他對種島滿意地說,“你和他們不一樣。”
似乎是對種島起了好奇的心思,又或者是意識到放任種島自己遊蕩必然命喪于此,黑部便一路在他身前,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引他在那片廣袤的紅色世界逡巡。
“你當真要一直跟着我?”走了一段,黑部忽然出聲。
一路上,種島不敢停止思考,關于幸村為何讓他經曆這樣的情節,但卻一無所獲。
眼下隻得水來土掩,硬着頭皮開口,“……黑部大神……”他叫得有些猶豫,盡量擺出虔誠的姿态,雖然如今面對着這樣一個還未化形完全的“蛇人”,種島很難将之和族人供奉的神明聯系到一起,“我莫名其妙被扔到此地,也不知該如何,請允我跟随……您。”
不知是無意聽他多說,還是黑部自身的感官并不怎麼靈敏,種島話還沒說完,黑部就轉回身去,繼續向前走。
種島自然緊随其後。
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着,看到萬物間的紅色漸漸退卻,看到清氣上升,濁氣下沉,看到山巒固化,流水加急。
種島慢慢意識到此間尚沒有日升月落,亦沒有任何時間的概念,而他們已不覺間走過了漫長的歲月。
“好寂寞啊。”種島不由得生出這樣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