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時,眼前便出現一座朱門大宅,田仁志慧還未坐起身,一名紫衣仆人從門裡走了出來,詢問他的來意。
田仁從懷中摸出妻子給的那封信,老實交代,“我從怡村那邊來,求見土地大人和他的女兒。”
仆人接過那封信仔細看了看,再不多說,轉身進了門内。不久後便有另一紫衣人出門來請他,“土地大人有請,随我進來吧。”
田仁亦步亦趨跟着這人來到一處金碧輝煌的大廳中,終于見到了仆人所說的土地大人——上位的女人看上去約莫四十多歲的樣子,也穿着一身紫衣,卻明顯華貴很多。
田仁一邊暗自驚歎這土地大人竟是一位女人,一邊不敢怠慢跪地朝她一拜。
那女人似乎不怎麼習慣這樣的禮節,忙出聲請他起身,并很客氣地請他入座,還命人端上了酒菜,“用些飯菜吧,遠道而來客人,請您務必接受我的好意。”
于是田仁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酒菜陸續上桌,雖然都是田地裡常見食物,但樣式都做得十分精緻,吃起來也很是爽口,味道也很是不錯,田仁一下子胃口大開。
享用美食的間隙,他不經意瞥到自己的杯盞,但見其中映出了一張猙獰的怪臉!
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稱其為臉——那東西的嘴和鼻子恨不得凸出了一丈來,面皮上有一些黑色的短毛,鼻子兩側眼睛如豆,沒有了黑白之分,隻是色澤血紅,卻也讓田仁感覺到對方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乍見這張臉,田仁驚得當即大叫起來。
“呔!吓本小姐一跳!”一聲訓斥在身後炸起,田仁當即又是一個激靈,醒過神兒來再看那酒盞,哪裡有什麼怪臉,隻不過是杯底有一隻青綠色動物造型的紋樣。
而對面端莊的土地此時也已經停筷看向來人,“阿堇,你怎麼來了。”她的音色幽幽,面上看起來有一些不虞。
說話間,田仁就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快步走了過來,看上去一副伶俐的模樣,“母親大人,我多年前去雲遊,途徑過那個怡村,當時算是結交了那村裡的一個朋友,如今我聽說她丈夫來了,怎麼也得來看上一看。”
年輕女子說着便明目張膽地打量起面前的田仁來,看了片刻嘴一撇,似乎并不苟同口中那友人的審美。
桌子下,田仁猛然攥緊了拳頭,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到他人這般的嫌棄了,一時間隻覺得怒氣翻卷,面前這嬌俏明豔的少女在他眼中也面目可憎起來。
一旁的土地大人适時插話進來,對田仁客氣道,“這是我的女兒,龍崎堇,平日間嬌縱慣了。”說着她又看向那少女,“阿堇,不得無禮。”
得了母親的斥責,龍崎堇眼中閃過不屑,嘴裡倒是還算客氣,“田仁君,初次見面,請多指教。”說着對田仁草草一禮後,大剌剌挨着自己的母親坐了下來。
田仁念着妻子臨行前的叮囑,當下也不好發作,再加之村莊的事情還有求于土地大人,所以隻得強自按下不滿,笑着回了禮。
那少女擺擺手,好奇詢問田仁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田仁雖然意外妻子沒有在信中将所求的事情同她這位朋友講明,但話遞到了嘴邊,他自然趕忙放下了筷子,向土地講明了自己此番的來意。
聽他講完,土地神色模辯,一時間也沒有表态,隻淡淡把目光移向了别處。
一旁的龍崎堇看了他一眼,蹙了蹙眉,“我道是怎樣不得了的事,非要來叨擾我的母親。”她翻了個白眼,驕縱地對身邊的女人道,“母親,我看這人着實糊塗,我們不如盡早遣他回去吧,免得因那小地方而生出——”
田仁雙拳猛然砸在桌面上,發出的聲響毫不客氣地截斷了少女的話,“土地大人!我們的村子是小,可對于我們這些善良淳樸的衆人,到底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懇請大人就當積德行善!”他頓了頓又道,“再着村長說,土地大人是允過我們這樣的幫助的,還請大人您,莫要食言啊!”
那少女聽他所言,眼一瞪就要發作,卻是被身旁的母親阻了一下,“我确實答應過怡村,隻要有人類心甘情願為他們的生路而來,便達成他們所願。”土地以袖掩面,雙眼直勾勾地盯着來客,“你當真心甘情願?”
田仁恍惚間覺得女人的瞳孔猛地放大,完全覆蓋了眼白,暗紅色的光暈一閃而過,可一閃神卻又是原樣無異,田仁心裡莫名感到惴惴不安,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來。
“自不量力。”對面的少女忽然冷哼,言辭犀利,“生死既定,弱肉強食,你區區凡人一個卻想亂了這樁事,也不瞧瞧你那狼狽模樣,如若我說,你快别在這兒讨人嫌,速速離去!”
“阿堇!”面對女兒幾次三番的胡鬧,土地面上終于露出嚴苛的神色來,“你給我退下!”
“母親!他——”
“退下!立刻!”
眼見母親已然發怒,那少女猶豫片刻,一跺腳扭身走了。
待女兒走後,土地出言寬慰了田仁幾句,又承諾了明天随他走一遭,去看看村子裡的情況。“此間事我自會斟酌處置,你且安心,今日在我府上住下,好生歇息,一切等你醒來我們再推進不遲。”言罷,女人随手揮袖喚來兩名紫衣侍女,引着田仁出門去安頓。
她們領着田仁穿過雕花回廊,不斷深入,行了半晌終于到了一處素雅客房,屋内布置随不華麗,但勝在整潔,尤其是那鋪展的潔白床褥,隐約有暗香浮動。
田仁到底也是一路舟車勞頓,眼下得了土地大人的允諾,再加上吃飽了飯,困意當即便一下子席卷上來,迷糊糊一口栽倒在那蓬松的被褥中,幾吸間便不省人事。
“叩叩叩!叩叩叩!”
他是被一陣突兀急促的叩門聲驚醒的。
睜眼已是一片漆黑,想着竟然一覺睡到了夜裡,鼻間聞到了類似木頭腐朽的氣味,他皺眉就想起身點燈,不料頭上卻是結結實實撞上了什麼硬物,猛地讓他從混沌中徹底驚醒。
忍着頭上的疼,田仁下意識伸手向上摸索,觸到的是糙硬的木闆,自上而先,左右兩邊也都有木闆阻礙,人被現在了漆黑的方寸之間。
田仁無端地心下一緊,雙手逐漸加大力度推頂。此刻他才意識到,這黑暗如黏稠的墨汁,密不透風,唯有自己急促粗重的呼吸聲越發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