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敦賀的陰雨連綿不同,百裡開外的足羽縣陽光明媚。
可城中首富原野宅邸卻是一片肅穆,因這遠野家的獨子,不過弱冠之年的原野笃京,前幾日突然撒手人寰,死前沒有一點征兆,這令原野夫婦頓時深陷于那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中。
遠野宅道路兩側俱是華麗的白幡,散發着柔和的光澤,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高懸其上的貝殼魂鈴發出空靈的聲響。
“這次原野家做法事、請經、求畫、入殓等都是最高規格,一趟下來沒有大幾千兩根本打不住。”一個身着素色長袍的中年商賈拍着自己明顯隆起的腹部唏噓道。
另一人也低聲附和,“可不是麼,原野家近年來很多營生都不大景氣,如今這遭想必是要掏空了家底了。”
他們身後,兩個身形颀長的人均是一襲黑色羽織,正是德川和也和幸村精市。
聽着周遭人或遺憾、或惋惜的交談,幸村眯起了眼睛,透出幾分慵懶不羁,“你們這朋友一生雖短,卻是享盡了家中榮華年華,倒也不賴。”
說完,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眼中還帶着一絲未消散的困意,口中發出一聲奇怪的口癖,“pio~”
德川頓時眉頭緊皺,低聲呵斥:“不要頂着幸村的臉做奇怪的事情,仁王。”
仁王剛想翻個白眼表示不滿,卻被遠處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棵巨大的銀杏樹,它的樹幹粗壯得需要數人才能合抱,樹幹高聳入雲,茂密的枝葉向四周伸展,遮擋住了耀目的陽光。
而在那大片的樹影下,背立着一個騎馬的高大身影。
那匹馬後腿粗壯緊實,毛色漆黑如墨,馬尾直直向下垂着,馬背上還坐着一人,背上背着半人高的似彎刀又似飛輪的武器,不知是什麼特殊材質,在陰影中仍閃爍着奇異的寒芒。
仁王不由自主盯了一會兒,那人那馬雕塑般一動不動,宛如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成為了這詭異畫面的一部分。
仁王心下疑惑,騎馬入園本就不合常理,但若是在家宅庭院角落的樹下建這樣一座帶着濃厚殺伐之氣的雕像,還是背身面對着院牆的,那更是怪異非常。
此時德川似乎也留意到了那個身影,仁王正要開口詢問,德川卻先一步道,“我要離開一下,你先進去。原野家的人隻是聽說過我們,并未真正見過,若與你交談,不要多言。”頓了頓他再次不放心地囑咐,“不要用幸村的臉做奇怪的事情。”說完也不管仁王的反應,快步向那銀杏樹而去。
仁王瞪着眼睛正要開口反駁,卻見遠處那人身下的馬忽然踏了踏蹄子。這變故一下截斷了仁王未出口的話,居然真的是個活人啊?這樣想着,那個騎馬的人已經緩緩轉過身來。
仁王這才看清,那人身穿一身樣式古老的武士铠甲,臉上戴着赤紫色的半頬,露出的上半張臉上,是一雙極其狹長的鳳眼。
德川已走到那人跟前,同那人交談起來。仁王雖然聽不見聲音,但能感覺到那道銳利的視線不時掃過來好幾次,莫名讓他渾身不自在,故别開臉不與之對視。
最後,那騎馬的人才跟着德川朝着一旁的偏殿後走去,那處是一條死路。
仁王等了一會兒不見二人出來,料想他們是從别的路徑離開了,不禁咂咂嘴:“你們這些個陰陽師啊,就是喜歡故弄玄虛。”說完歎了口氣,慢悠悠向靈堂走去。
沒走多遠,一群少年人有說有笑地趕了上來。他們的服飾雖然都是暗色,但一眼看去邊都是上等料子。
“咱們今兒個下午去哪?”其中一個少年快走兩步,轉過身臉上帶着壞笑,一邊倒退一邊提議,“要我說還是去大店裡歇歇,上次原野兄不是挺喜歡那個茶點女,我們何不替他再去看望看望~”
另一人嬉笑着啐他一口,“誰不知道你是遭了中西君尾的冷遇,但又放她不下。”陽光下,他長袍上精美花鳥的暗紋栩栩如生,腰間的金色腰帶上環佩相撞,鈴鈴作響。
旁邊第三人也跟着附和,“不是我說你,人家武家出身,你都不一定是她的對手,何必和她較勁!”
被調侃的青年眼睛一瞪,“那又如何,床上的本事且還有得論~”此一言引起了其餘幾人的噓聲。
噓聲中,仁王默默往邊上讓了讓,加快腳步,不想沾染這些纨绔子弟的輕浮之氣。
“要我看,中西君尾也就看得上阿京了。”又有一人說道。
另一個卻不以為意,“這話說得,要是我每次都舍得掏金子,她也會對我另眼相看。”
“照這麼看,今次你是準備請客了?”倒行的青年一拱手,“那我可就先謝謝相川少爺啦!”
“呔!我可沒說!”被點名的相川雙手環抱胸前,聲音不由自主拔高了些,“我可沒阿京那麼好糊弄,随便兩句就想哄我撒銀子?”
……
一言一語間,仁王把他們遠遠落在了身後,待到靈堂門前,已是聽不再見他們的對話。
進門前他一邊撩簾子一邊不經意往後看了看那些人,不是是不是引力作用,總覺得那幾個青年怎麼看怎麼都是一副氣血兩虧的樣子。
垂下視線暗自撇嘴搖了搖頭,心道這原野笃京看來是個出手闊綽、花錢如流水的。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奇怪,實在想不出幸村和德川為何會與這樣的年輕人有交情,而且還是在其死後特地來送一程的情誼。
思忖間,仁王已經進的門來,光線一下子暗了不少,眼前出現了豔陽殘留的彩色斑點。
随着眼睛的适應,斑塊很快消散,祭台上死者的畫像映入眼簾。
仁王的心跳陡然加快,腦中一片空白。
因為他看到在那死者臉上,一雙熟悉的狹長鳳眼正直直鎖定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