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稚内城落了腳,此處再往北就是一望無際的宗谷海。
到了客棧,幸村淡淡掃過其餘兩人欲言又止的神色,一揮手堅定表示要先休息,萬事都等明日。
進了屋,仁王仔細放好了重要的東西,簡單洗漱便上了榻,原本覺得腦中混亂如麻,但一沾床褥,疲憊瞬間占了絕對上風,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夜裡,仁王被一陣冷風驚醒。
睜眼便見一男子正施施然走進他的房間。那人一身宮廷裝扮,手裡拎着一把白發一樣的絲狀物。
仁王靜靜坐起身看着那人,問他是誰?來做什麼?對方俱是不答。隻站在屋子中央,不言不語地看着他。
正當仁王準備有下一步動作時,那人忽然蹦上了身旁的椅子,麻利地把銀絲甩搭在了房梁之上,又迅速垂下來束縛一起。最後幹脆地把自己的腦袋套了進去。
不等仁王反應,那人腳一蹬,椅子哐當一聲便翻倒在地。
人懸吊在空中,登時痙攣起來,眼睛突出圓瞪,舌頭也一點點從嘴巴裡流了出來,拉得老長。
這一幕看的仁王隻覺一陣窒息,他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脖子,卻是摸到了一雙不屬于自己的冰涼的手!
仁王的心髒猛地一跳,渾身一個機靈當即就大吼一聲跳下了床,但身後的榻上卻是什麼也沒有。
冥冥中,他再回身去看梁下那人,也是沒了蹤影。
他狠狠蹙眉,想着方才怕是自己做了噩夢,正要走回床榻繼續休息,卻聽見了敲門聲。
“誰?”他下意識向門邊走了幾步,但很快便發現哪裡不對——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是在房間的另一側。
循着“笃笃笃”的聲音去,仁王來到了屋内的那隻矮櫃前。他死死盯着那隻櫃子,再次産生了方才的窒息感。
透過櫃門,他仿佛看到那顆裹着黑步的頭正面對着他,嘴巴一張一合:“你要償命。”
那聲音輕輕淺淺,仿佛情人間親昵地響在耳邊的低語。
仁王猛地後退,想要遠離這處,卻是猝不及防被腳下的東西絆得一個趔趄。
他堪堪扶住旁邊的家具穩住自己的身形,低頭隻見腳下是那隻夢裡翻倒的椅子。
旋即便覺肩膀一重,竟是被一雙腳穩穩踩住。
一道聲音自上而下傳來,“你來償命了?”
仁王猛地一個撤身退到了窗邊,那人腳下陡然再次沒了支撐,身形一沉,整個人從頸部直接斷開,頭咕噜噜滾進床榻下的陰影裡,軀體則直直掉進了桌邊的另一張椅子裡。
“坐”得端正無比。
血快速從斷口處溢出,染紅了他身上的宮袍。此時再看,那人身上竟然是一身繡着蛇紋的黃袍。
與此同時,仁王隻覺有液體在順着衣襟流淌下來,一看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此刻穿着那侍官的衣服,而這件衣服在他就寝時明明是脫掉了的!
莫非這還是夢中?
一瞬間的念想裡,仁王一咬牙推開了身邊的窗戶,冷風瞬間灌入屋内,本想着跳下去以脫離夢魇的念頭頓時被回魂的理性遏制了。
可看着那一動不動的無頭屍身和它身後的房門,仁王一咬牙還是從窗戶翻了出去。
好在此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算不上太暗,再加上仁王身手也很是敏捷,三兩下便踩着木架子翻到了隔壁幸村的窗外。試了試并未上鎖,仁王大喜過望,拉開窗便跳了進去。
室内依舊很暗,悄無聲息,想是幸村正在休息。
仁王自覺這樣屬實失禮,但方才所見着實駭人,他亟需友人來幫助消解不安和恐懼,于是便一疊輕聲呼喚着幸村的名字快步走到床邊。
走近看才發現床上空空如也,床榻整潔,像是沒有人在上面休息過的樣子。
仁王愣了一下,在屋中環視半圈,他有些迷惑這麼晚了這人能上哪裡去,忽然地,他注意到房間對角上的那方屏風上,正隐約投影着一道影子。
那屏障後應是房間放置浴桶的地方,原是因着仁王就寝前有沐浴的想法所以特意問過,店小二言說是入了冬,店裡便供不上熱水了。
但眼下……幸村這是在……洗澡?
仁王的腦子一時間卡了殼,如何轉念想都覺得有幾分詭異。
就算是幸村弄來了水,這三井半夜,黑燈瞎火的,在屋子裡……也着實是有些太奇怪了吧。
我不會,還在夢裡吧……
仁王的手臂因為這個猜想而汗毛倒數,他突然拿不準自己方才是否真的翻窗而出,是否如今真的身在幸村的房間……
在巨大的懷疑中,仁王和那影子在昏暗的屋内遙遙對峙了起來,他不動,那人影也一動不動。
仁王屏息仔細去聽,此刻室内竟然是連任何的呼吸聲都聽不見的。
果然!那東西還在裝神弄鬼!
被連番的驚變折磨到現在,仁王的神經已經有些麻木了。他想着幾次三番也未見的給自己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必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這樣想着,他忽然暴躁起來,大步上前一把拽開那道屏風。
沉重的木屏風在大力的桌拽中發出沉悶巨大的聲響——隻見幸村站在水裡,面無表情地注視着他。
那視線竟讓仁王不由得生出些莫名的畏懼來,仁王欲垂眼錯開那樣的對視,目下所及,先是幸村的心口處那一大片猙獰的傷疤,像是被什麼利刃搗過,如今尚且還是紅褐色,沒有結痂。
正欲開口,餘光卻是掃過幸村的腰腹之下。
——隻有水。
仿佛在仁王注意到這一點的刹那間,水汽騰起,一切氤氲開來。
仁王眨了下眼,在水霧中猝然擡頭,對上幸村那雙神色沒有絲毫變化的眼瞳,卻讓他周身完全僵硬。
“笃笃笃!”恰逢此時,又是三聲敲門聲,和仁王先前聽到的分毫不差。
此刻再次聽到這樣的聲響,卻是讓仁王倏忽松一口氣,回過神他才發現自己方才一直在屏息,憋得眼前都有些發黑。
正想着還好自己還在那個怪力亂神的噩夢裡,就聽門外傳來德川低沉的詢問,“幸村君?”
仁王:!!
他腦子裡一團漿糊之際,感覺肩膀被人怼了一下。
見仁王回了神,幸村收回了手,他看看仁王,又看向門邊。
“啊,什麼?”仁王一臉困惑。
幸村靜靜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指了指他,再指了指門外,意思明顯。
“笃笃笃!”“幸村君?我聽到你房中有異響,可是有事?”适時,德川的聲音再度傳來,想來是因為聽見了方才仁王拖拽屏風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