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說,為人醫者,不論善惡。是錯了嗎?”
“……”
“我死了,我師傅也死了,那些求活人最後也未能逃過一死。人末為卒,緣何仍生?”
“……”
他來這世上的時間尚短,還沒學會怨恨,但也無法同所遭遇的世事和解。
皇家金殿上,君島育鬥的琴音中,空萦稚嫩的疑問,卻久久沒有回音。
忽地,場邊傳來一聲嗤笑。衆人循聲望去,隻見入江奏多依靠在殿内的立柱上,指尖把玩着一支通體瑩白的玉笛。
回視君島育鬥的注視,他唇齒微啟,“廢物。”
擲地有聲的兩個字,激起室内一小段騷動。
不待他人作出行動或者言語上的反應,入江奏多便大步走向場中,來到那魂靈前。
“善死,死而不亡。”入江俯視着他,“這給你師傅。”
“至于你嘛……未知生,焉道死。”頓了頓他又道,“我的忠告就到這裡了,且為你吹一曲,消弭或轉生,兩條路,自己選吧。”
樂聲緩起,初聞隻道是悲風,其間若有寒松吟詠,衆人隻覺青山披暮裟,秋雲染上了暗紫色。世間仿佛隻剩下太陽西垂時,孑然獨立在山谷中的那份廣大的消沉。
很快的,日落月升。銀光乍洩下,周遭樹影浮現,在搖曳中竊竊私語,世間竟仿佛繞過了窮盡處,萬物絕處逢生,在夜色中重新擁有了生機。
眼淚倏忽從劍太郎遍布濃瘡的臉上滑落。他後知後覺,不明所以地看着掌心中的水漬。
半晌,他突然回神,跪起身來,對着入江長長一拜。
笛聲低回,漸沉的月色中,男孩微跛的身形走得很慢,朦胧間像是一道垂垂老矣的背影。他不再躊躇,亦沒有回頭。
一曲終了。
衆人重新回到富麗堂皇的大殿之上,以天皇為首,無不對入江奏多的絕技表示歎服。
另一邊,君島育鬥眼下受了冷落,卻依然表現得溫雅謙和。他笑着走到入江奏多面前,俯身真誠一禮,“感佩先生之風,山高水長。那孩子也是有幸得遇大人,在下代他一并寫過大人恩惠。”
入江垂眼看他,卻是無甚表示。如此倨傲的行徑讓一旁的侍官不由得皺起了沒,心裡隻道入江大人恃才傲物,相較君島大人才像是更有大家風範的。
正腹诽,便聽聞入江奏多對君島育鬥意外道,“替他謝我?”旋即他聲色一轉,“你也配。”
“入江!”平等院眉眼一橫,“你這是作甚。”
坐席上,仁王雅緻把玩着手裡的折扇,一語雙關的感慨,“入江大人此番确實叫我們大開眼界啊。”
在他身邊,目前十師中唯一的女性偃術師不二由美子唇角帶着玩味的笑意,她身側兩位侍婢一個對着入江撇嘴,另一個則心無旁骛給主子剝着葡萄皮。
君島育鬥神色一動,正欲為入江解圍,卻聽後者對他說,“君島,我看你不該來挑戰我,倒更該去找那仁王雅緻的不痛快。”
對上君島疑惑的視線,入江冷冷一笑,“面具戴久了,真忘了自己是誰了麼。”
此話一出,君島育鬥登時驚得倒退一步,而入江卻似忍無可忍一般,擡手迅速點過君島育鬥心口處膻中、巨阙、鸠尾、神阙、關元五處要穴,接着對方後退的動作,竟生生拉出五根“弦”來。
入江左手五指呈爪狀,分别勾住那些“琴弦”,右手将一張定身符拍在君島胸口,旋即手腕一轉掃在“弦”上,樂聲乍起!
曲聲中,衆人便去往另一段前塵——
小鎮上,生活着一對夫妻,男子名叫君島育鬥,女子名為桐尾绫子。
君島育鬥之于琴,愛之,樂之,癡之,愛之,習琴之志已立。妻子桐尾則擁有一副動人的嗓音,唱起歌來猶如黃莺出谷,鶴鳴九天。
他們在春日相遇,微風拂過,落櫻如雪,但風中的曲樂琴音卻是先一步攪動了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