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服被追身的刀刃和碎裂的冰晶劃得殘破,海藍色的長發潤濕如瀑布,遮蓋在他泛着青白的身體上。
德川自上而下注視着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面,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半跪下來。就在這時,卻見腳下的冰層下,一個駭然的血色大陣緩緩浮現。
德川看清那陣,雙眼陡然瞪大,他憤怒地搬過幸村的身體,“你瘋了?!”
德川隻覺手掌一片濕滑,随即便見濃稠的鮮血從幸村的身下迅速暈開,順着冰的裂縫源源不斷地滲入冰層下的陣法之中。
“好冷啊。”幸村的聲音顫抖着,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
彼時,空中飄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點點弱雪紛揚零落,像是要為這世界送一曲挽歌。
法陣開啟。
德川當即意識到自己正不可控制地被卷入這強力的法陣,下意識地掙紮起來,然而抽刀的動作卻是被另一股力量阻止。
低頭去看,幸村正赤手握着洞穿自己腿骨的長刀。他深深地看進德川的眼睛,神情中充滿了愧疚和不舍。
“對不起。”他的聲音微弱卻清晰,“命還你。”
德川的腦中猛地一震,呼吸間都是血腥的氣息,他掙紮着伸出手去,在裹身的冽風中,一切都遽然遠去。
仿佛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也将随之從他的生命中消逝,再抓不住。
不!!!——德川陡然間驚醒。
此刻,他正置身于一片冰池之中,冰冷的池水将他緊緊環繞,仿佛要将他的靈魂也一同凍結。
随着他的嘶喊,大團的氣泡從他的喉嚨裡噴湧而出,冰冷的池水灌進七竅,刺痛生疼。
旋即一道強悍的靈力破空,德川伫立在池底,周身池水激蕩炸裂的瞬間完全凍結在空中,絲毫不沾身。
腳下一點,他飛身躍出池子,方看清了自己所處之地——這是一處冰室,在幸村居所的後山地底。
這個冰室,于德川而言熟悉非常,因為他在此度過了一段極漫長的光陰。
他原本不過是一具死肉,而後被植了一道殘魂。
最初,他在尚不能感知自己存在的時候,就“感應”到了另一個生命體的存在,那個生命每次來時,他會先聞到一陣血腥氣,接着便會感應到身下的法陣加速運轉起來,意識便也随之會變得更加清明一份。
終于,他的意識在混沌中複蘇。
又過了很久,一顆靈晶被渡進了這池中的肉身,由其上,德川的[靈]緩慢凝結,那東西似乎碎裂的厲害,始終破破爛爛的,但卻讓德川第一次看見了那個人。
對方總是裹在厚厚的毯子裡,臉色卻依舊蒼白,隔三岔五便劃開手臂往池中放血。也有時,對方會帶來大大小小的靈晶,窩在池邊,将那些靈晶中的妖力抽出,一點一點地“喂”給德川的[靈]體,一道道一寸寸修補其上的裂痕和孔洞。
那人從不開口,卻叫德川每每見了,都覺得喉嚨發癢,仿佛有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正滾在喉舌間。
那人好像也沒有任何情緒,不悲不喜,像是完成什麼既定的日常任務,但當德川的意識每每落在對方青紫的指尖,卻又無端生出些難過來。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終于,德川擁有了完整的[靈]與[魂]。
那日,他第一次化形,居高臨下地看着窩在池邊的那個人。那時,德川尚不懂常理,不通常情,隻憑着不知所起的沖動,自高處縱身躍到那人面前。
“我們,離開這裡。”
如今,德川的[靈][魂][魄]三位歸于一體,命途重亮,人亦複還這人間。
“……幸村精市。”
這四個字徑自碾過他生澀的喉、舌、唇、齒,竟不覺恍如隔世。
幸村精市……
幸村精市……
他一遍遍默念着這個名字,随着久違的心髒的跳動,一下一下,越來越重,越來越痛。
諸多不知名的情緒洶湧而起,讓他無暇注意到室内四角,各有一炷香正無聲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