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市裡每時每刻都會發生一些奇怪的事情和出現一些奇怪的人。

就像在學校裡坐在我前桌位置的這對兄弟，他們是一對雙胞胎，有着近乎一模一樣的外貌：美麗的淡金色發絲，會讓人聯想到天空的天藍色眼珠，臉上有着頗具異域風情的紅色花紋（最開始我們以為那是後天紋上去的圖案，但他們說這是生來就有的東西），兄弟倆毋庸置疑有着極為出色的長相。當然，他們的奇怪之處不在于外貌如何，而是各自的名字。

說到底，哪家的奇怪爹媽會給一對兄弟起女性才會使用的名字。

雙子中的哥哥名為愛麗；寫成愛麗，讀作イリス。

……至于雙子中的弟弟，他的名字是素子；寫作素子，讀作タキン。

姓氏是九十九。

為了區分身份，愛麗會留着一頭長發，而素子則是保持着一頭短發，兄弟倆的長相很有迷惑性，在某些角度看來像是五官輪廓鋒利俊朗的男性，在另一些角度看來則像是端莊優雅的女性。不過隻要他們一開口說話，就絕不會辨錯性别——少年的嗓音清晰可聞，低沉，猶如龍的古老呢喃。我知道這學校裡有不少人傾心于這對兄弟，但隻要知曉兄弟倆——雙子怪物皮囊下的真實面目，那時還能有多少人繼續保持着可笑而天真的戀慕之心呢？

雨水帶來的潮濕水汽透過打開的窗戶彌漫進昏沉沉的教室裡，剛剛下課，總算從枯燥無味的數學課裡解脫出來了，我想到。愛麗轉過頭問我：“周末有什麼打算嗎？”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如果沒有和其他人的約會的話，不如去我們家做客怎麼樣？”素子笑嘻嘻地說道。我想了一下周末的行程，确實沒有其他事情要做，索性答應了兄弟倆的請求。

那是我第一次來到他們的居住地，被稱作アストラル公館的龐大建築群，整體裝修風格呈現為古怪的西洋風，外牆塗的顔色也是很少見的純白夾雜着淡藍色調，像是星星的光芒。素子親昵地牽着我的手，踏進了公館大門，素子對誰都這樣，親密地、完全不避諱和任何人的肢體接觸，想必他們确實是在愛裡成長起來的孩子。愛麗稍顯冷淡些，但我知道他同樣是個坦坦蕩蕩的好孩子。

他們按響三聲門鈴，才推門進去。

“嗨！玉米我們帶朋友回來玩了！”素子的嗓門很大，一個身材高大的男性從廚房門口探出頭來，手裡還捧着一盆剛打好的奶油。海藍色的眼睛溫和地笑着：“歡迎回來！這是哥哥們的朋友嗎？”

見鬼，我看着走到我面前順手接過書包的男性，如此想到。被稱作玉米的男孩有着一身腱子肉，身高……估計快要超過一米九了吧，他看上去明明要比愛麗和素子要年長不少，隻有那張稍顯稚嫩的臉龐說明了他的年齡。我規矩地把脫下來的鞋子放好，順便把素子亂踢的鞋子也擺正，這點他和他的哥哥倒是不一樣。進入客廳後，我在沙發上坐好，玉米給我端過來一杯熱乎乎的茶，似乎是中國的茶葉。開心地哼着小曲的素子緊貼着我也坐了下來，我有些尴尬，小聲問他：“這位是你們的弟弟嗎？”正扒開包裝袋捏起一個泡芙的素子回答：“你說玉米嗎？他是家裡的第七個孩子，說起來一會兒大姐她們就要回來了吧……噢！别擔心，大姐不是壞人，脾氣也沒有媽媽那麼壞，總之别緊張。”

“五哥請好好稱呼我的名字，不要再玉米來玉米去的了。”好脾氣的玉米放下另外兩杯茶，伸手彈了素子一個腦瓜嘣。

“哎呀！對哥哥有點敬意啊！”素子喊道。

我偷笑着。

這樣的素子也很可愛呢。

我本來沒打算留在公館太長時間，但奈何素子太會撒嬌，懇請我周末兩天都在公館陪他們一起渡過。到了早飯時間，我才見到素子所說的大姐，女人頂着一副老氣橫秋的黑框眼鏡，用來遮擋濃重的黑眼圈，亂糟糟的黑發讓她看上去像極了女鬼貞子，嘴裡還在不停地嘟囔着罵人的話。說實話，我被他們家的規模吓到了。素子除了愛麗以外一共有十個兄弟姐妹，長相各有各的特點，但無一例外都是很漂亮的年輕人。“特拉洛克，那是你的朋友嗎？”“嗯，别吓到她……可以成為我們的家人吧？”女人焦躁地撓了撓頭：“你給我省點心，米紮艾爾的秉性你可知道。”“我當然知道。”愛麗陰沉的笑聲被掩蓋在了其他兄弟姐妹的聲音裡。

“玉米——玉米你哪去了？”

“庫庫爾坎姐姐，别和希佩托特克那家夥學會這種不倫不類的稱呼。”

“客人的房間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家裡的客房多得很，爸爸媽媽他們今天不回來嗎？”

“說不好，别管他們了，老爹總是心血來潮，想一出是一出的，我隻求他能管好他老婆，别再給我添麻煩了，昨天淩晨加班到現在，我的腦子快炸了。”

真熱鬧啊，九十九家……我沉默地扒拉着碗裡的飯，聽上去，九十九家的孩子們都有另一個名字，特拉洛克、是指愛麗嗎？

吃過早飯後，大家各自散去，庫庫爾坎搖晃着上樓，不一會兒聽見卧室裡傳來沉悶地咣咚聲，想來那位女士應該是睡着了。十二個孩子裡年齡最小的三姐弟圍着我一言不發，隻是好奇地摸來摸去，我倒沒覺得被冒犯，愛憐地摸摸他們的小腦瓜，然後愛麗就挨個把他們拎走了。素子拽着我去他們家的圖書室，一進入圖書室，首先入目的就是滿牆壁的書籍，數量驚人，圖書室靠着窗的一角擺了張小桌子，還有兩個很軟的沙發椅，另一側的懶人沙發上窩着一位在早餐時間沒有見過的女子，由于書蓋着臉，我看不見她的模樣，紫色的長卷發有幾縷垂到了地上。

“啊，是藍媽媽。”素子的聲音放得很低。“原來她在家呀。”

我驚訝道：“是你的媽媽嗎？”

“也不完全是吧……我們家的情況稍微有些複雜，我也不知道怎麼和你說比較合适，具體點說就是，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

“先坐下來寫作業，總之把正經事先做完。”

“……那你的父親是前後經曆過好幾次婚姻嗎？”

“不啊，隻有一次，但他有很多妻子。”

“？”

這有人犯重婚罪了吧。

但素子的表情不像撒謊。

很難把作業寫下去啊……之前或許說過，素子是個黏糊糊的、很喜歡撒嬌的孩子，雖然對待外人偶爾顯得冷冰冰的。在進入高中的第一天，素子像隻聒噪的葵花鳳頭鹦鹉闖進了我的日常裡，對比之下，愛麗卻是更加沉默的那一個。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關系變成了這樣呢？

“我不會寫，你不可以教我嗎？”

忘記說了，素子是個笨蛋。

寫了沒兩行字，素子來來回回地去拿别的書看，待到二十分鐘後，我聽見了素子睡着的呼吸聲。

是個不省心的笨蛋。

我遇見了一道很難的數學題，想着素子家裡的圖書室或許會有我需要的參考書，便學着素子的樣子上上下下，找需要的東西。這些圖書都有自己的擺放規律，我很快就猜出了數學參考書的區域。

“這本吧。”背後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響起，我被吓了一跳。

是方才那位睡在懶人沙發裡的女性。

我小聲向這位長輩道謝，接過她拿下來的書：“謝謝……還有您醒了啊。”

面前這位女性有着好看的海藍色眼睛，和玉米的眼睛一模一樣，我忽然猜到了她是哪幾個孩子的母親。

她歎氣：“希佩托特克吵成那樣，我怎麼可能睡得下去，也就那孩子自以為聲音已經很小了，這點倒是和遊馬很像。”

誰……？他們的父親嗎？

“素子和愛麗就拜托你照顧了……我想米紮艾爾也會這麼說的。”

好沉重的談話啊。

作業寫了一個多小時才寫完，藍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我推了下素子：“快點起來啦，要睡覺不如去那邊的沙發上睡。”

素子真是沉死了！

睡相好蠢！

這家夥還賴在我身上不起來。我有些惱火，突然感覺到腳後跟碰到了什麼東西。沙發和地闆之間的空隙裡好像有一本書……不是書，是相冊。

我努力彎腰把相冊扒出來，上邊已經沾滿了灰塵，封面寫着我不認識的文字。

翻開第一頁我就意識到這是九十九家的家庭生活記錄。

最開始家裡隻有三個孩子。

我所見到的庫庫爾坎和照片上的庫庫爾坎沒有任何區别，依舊年輕、散發着社畜的倒黴氣息，然而我注意到了照片左下角标注的日期。很久之前的相機就有的功能，自動在照片左下角顯示拍攝時間。但當我看清拍攝時間時，一種難以想象的疑慮在我的心頭升起。拍攝時間距今為止已有三個多世紀。怎麼可能？我更願意相信這是相機的功能出了差錯。我合上相冊，小心翼翼地把它塞了回去，沒再往下看。

“你在看我們家的相冊嗎？”

素子醒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搪塞過去，半天才憋出一句：“是相機出錯了吧。”

素子隻是笑了笑，那笑容晦澀不明：“或許吧。”

“你喜歡我嗎？”

……這個笨蛋到底在說什麼啊？！

“你肯定是很喜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