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舟伸手去接,長指濕淋淋的,帶着些涼意,蹭過她溫熱指尖,一觸即分。
折柔低下頭,用竹筷夾了一薄片魚脍,沾了金齑,唇瓣微張,含進嘴裡。随着動作,海棠色的束發絲縧低垂下來,長長的一截穗子,在她頸間柔柔拂動。
謝雲舟透過白瓷小碟的倒影,影影綽綽地看見她細膩溫潤的側臉,他很想幫她拂開那絲縧,卻隻是握緊了拳,若無其事地揚眉笑笑,“好吃。”
折柔也覺得味道很好,眉眼含笑,向攤主又買了一份,仔細裝好,托謝雲舟給陸谌帶去球苑。
謝雲舟看了眼手中食盒,唇角輕扯,自嘲地笑笑。
其實他不喜歡吃魚。
他表哥陸秉言才喜歡。
和謝雲舟作别後,折柔和小婵沿路折返回去,到岸邊的彩棚裡尋陸琬。
前幾日陸琬讓差人送了信,邀她一道觀賽。
暮春初夏,風從池面吹過來,骀蕩輕暖。折柔還未走近郡伯府的彩帳,陸琬便瞧見了她,眸光一亮,親熱地迎上前:“阿嫂!”
折柔也笑起來,“琬娘。”
陸琬拉住她的手,上下好生打量了一番,忍不住誇贊:“阿嫂今日甚美!”
折柔抿唇笑笑,兩個人寒暄了幾句,正要往彩帳裡去,身後樹林裡忽然傳來一陣輕快的馬蹄聲,跑得不算急,林中不見塵煙。
旁邊有小娘子看清了馬背上的人,低低驚呼一聲:“那不是徐十六娘麼?她何時學會騎馬了?”
乍然聽見那幾個字,折柔心口忽地一跳,下意識擡眸,順着聲音看過去。
林中一行十餘人,身騎駿馬,個個衣着鮮豔,華光耀目。
最當先的小娘子年輕嬌妍,燦爛的日光下,一張小臉晶瑩俏麗,身穿織金石榴裙,腰系綴珠玉帶,錦繡羅衣,滿頭珠翠,通身的富貴氣派,明豔不可逼視。
仆從女使騎馬簇擁在她身側,恍若衆星拱月。
原來,這便是鄭氏口中與陸家門楣相稱、想要為陸谌求娶的小娘子。
果然是頂頂的貴女。
那樣的出身家世,有爹娘疼寵長大的驕女,她窮極一生,也無法與之相比。
折柔心裡沒來由地生出一股難言滋味,說不清是驚豔、羨慕,還是旁的什麼,茫然間,又好像什麼滋味都有,錯雜交織在心頭,讓人舌根隐隐發澀。
似是跑盡了興,徐十六娘翻身下馬,在一衆豪仆女使的簇擁下,朝着不遠處的彩帳走去,如瀑的日晖傾瀉下來,映得她鬓邊細汗晶瑩閃爍。
耀光茫茫刺目,折柔不自覺收回視線,安靜地坐在帳幔的陰影中,低頭吃茶。
她明白自己有些庸人自擾,可若是心中太過在意一個人,那但凡與他相關的一切,都難免生出比較,難免覺得自己不足。
旁邊的幾個貴眷交頭閑談起來。
一個小娘子好奇道:“今年春獵的時候徐十六娘還不敢騎馬呢,如今竟學會了?”
旁人笑起來,“也不知哪個人這般大膽,敢接這燙手山芋,做她騎術教頭。”
不知哪家的年輕夫人啧了一聲:“接不好是燙手山芋,若是接得好,能得她青眼,那可就是潑天的富貴。官家眼下就三殿下一個成年皇子,想想将來要和天家做連襟,年輕郎君哪個不眼熱?換做是我,也想娶回家這樣一尊金玉菩薩呢。”
此言一出,女眷們打趣嬉笑一片。
又有一人插進話來:“我知道是誰!好像是禁軍裡一個姓陸的将軍,鴻胪寺卿家的張五郎聽說這事,酸得直咬牙呢!”
折柔正要把茶盞放到小案上,聽見這話,心頭咯噔一聲,仿佛從階上踩空,突然一陣發慌。
身旁的貴眷們詫異片刻,紛紛來了興緻,笑鬧着催那小娘子再多講講。
那人搖搖頭,繼續道:“旁的我也不知,但有一回張五郎吃多了酒,在宴上亂罵‘他姓陸的有什麼好’,結果話還沒說完呢,就讓他三哥給捂住嘴拖了出去,哎呦你們是沒瞧見,那場面别提多精彩了!”
那邊的女眷們還要繼續深談,卻被陸琬忽然打斷。
“阿嫂?”
看着折柔臉色不對,陸琬輕輕拉了她一下,關切道:“可是身上不舒服?”
折柔在這一聲中回過神,沖陸琬溫和地笑笑,搖了下頭,“沒事。”
姓陸的将軍那樣多,或許隻是恰巧同姓而已。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