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中央,仍然是廢墟一片,破損的雕像孤零零立在那。
他們當時離開時是什麼模樣,現在就還是什麼模樣——亞莫裡忒完全沒有在這裡稱王的意思,他好像從來沒有打算在這裡久住。
也是,推動他做出這一系列行為的是仇恨,而不是欲-望。他不在乎權勢,也無所謂生死。
隻要撕咬破仇敵的喉嚨。
“唔,”安斯柯爾臉色蒼白,顫抖着呼了一口氣:“……不要管我,繼續。”
正在處理他脊背上一塊漆黑皮膚的醫師,切割的動作加快,額間冒出細密的汗珠:“殿下,可能要切除掉一半的翅翼,您……”
安斯柯爾毫不猶豫:“切,動作快點。”
那焦黑的痕迹還在緩慢地擴張,如果不快一點,或許切掉的就不止是一個翅翼了。
醫師的動作飛快,呼吸卻忍不住打顫。安斯柯爾輕輕低笑了下,他因為失血過多很虛弱:“不要有心理負擔,無論結果如何,你都盡力了,沒關系的……我隻是B級,也不上戰場,有沒有翅膀沒多大區别的,沒了它能撿回一條命,很值得。我還要謝謝你呢……”
“……嗯!”醫師眼眶微紅,重重應答了一聲。
科萊兒目光複雜,無言半晌,啞聲哼笑道:“本來就沒什麼,沒了它難道還不能了嗎?”
安斯柯爾擡眸看他,幽綠色的眸子彎了彎,慢吞吞道:“哦。”
科萊兒抿了抿唇:“哦什麼,我說真的,大不了以後我護着你就是了,反正你早晚也是要當‘陛下’的吧?”
“……”安斯柯爾手指微蜷,似乎還有疑慮。科萊兒哼道:“陛下這是嫌棄我啊?”
安斯柯爾搖頭:“沒,你很厲害。”
就算是單翼,科萊兒也不曾遜于任何正常的A級,甚至在地面的身法更加飄忽不定,迅捷厲害。
他在塞西汾公爵府的日子,習得了非同一般的潛行技巧,練就了百折不撓的心髒。
科萊兒哦了一聲:“那就讓我來當你的暗衛吧……你總不能當一輩子殿下,那是沒辦法重建弗迪蘭斯的。”
之前的陛下埃德北拉,也有自己的一支暗衛。不過可惜,他們都在皇宮被攻破的那天被亞莫裡忒殺光了。
現在亞莫裡忒已經離開,即便這裡千瘡百孔,留下來的他們,卻還是要盡全力掙紮下去。
為了活下去,他們需要新的陛下,而新的陛下,也該有自己的暗衛,一雙隻為他做事的手。用他冷靜的頭腦,敏銳的目光,帶他們在廢墟中,重新找回一些屬于他們的東西。
科萊兒刻意高聲說話,在場的都聽能聽見,他們圍成一圈面面相觑,表情各異,卻沒有說話。過了一會,他們默默低下頭。
在這裡的,都是随着安斯柯爾一起從學院撤退出來的。群龍無首混亂一團時,是安斯柯爾帶着傷領着他們,讓一盤散沙重新聚在一起。
沒有反對的聲音,科萊兒就默認是都同意了。事實上,不同意也沒用,不同意就讓他們閉嘴,他自認收拾幾個腦子不好的家夥還是綽綽有餘的。
安斯柯爾半垂着眼,視線落在碎裂的雕像腳下,翻出的泥土縫隙裡,掙紮向上爬的一根青綠幼苗,此刻已經露出了幼小的嫩葉。
生命脆弱又頑強,在廢墟中生生不息。
他突然想起來,第一次見到自己這個叫阿諾斯的弟弟,也是在一塊照不到光的角落,陰暗、潮濕。
那時安斯柯爾以為,他會一輩子待着的角落。就算陛下把他接到皇宮來,他和陛下也沒有任何關系,他隻是一個沒用的家夥罷了。
他們都這樣說。
很久之後,連他自己都要相信了。
那位被陛下寄予厚望的,從小就與衆不同的繼承者,安斯柯爾第一次聽說時就想,他應該最瞧不起自己的。
可事實卻和他想的完全不同,阿諾斯是那段時光裡唯一願意關心他、喜愛他的存在。正因如此,他沒有一輩子留在那片角落裡。
草木為了沐浴光芒,從漆黑的縫隙裡破土而出,他也想為自己的燈,去做一個有用的……
“哥哥?”
阿諾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聲線平穩,尾音卻有些發顫。安斯柯爾微微一頓,回過神來,就見阿諾斯盯着自己的肩背,唇緊緊抿着。
他身上的衣服很多處破損,擦出細小帶着血痕的傷口,臉上沾了塵土,頭發有些亂糟糟。
安斯柯爾看了片刻,擡手擦了擦阿諾斯的臉頰,拂去灰塵,又替他理好發絲,最後摸了摸他的頭,慢慢彎起眼睛:“嗯。”
他看見阿諾斯,突然一直疑慮着的東西消散了。
雖然弗迪蘭斯是蟲帝留給阿諾斯的,與他沒有關系,但現在的它已經不再是饋贈。不管那些看客怎麼想,怎麼說,有些事情他都一定要去做。
阿諾斯從來沒有變,但自己需要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