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見他出沒于見林下風。總給人斯文優雅又華貴的模樣。她偶然一瞥間會覺得他遺世獨立般的清冷。但九斯不能用人性衡量。按照人心無法揣度他。因為九斯非人。他立身處世,不考慮善惡邊界,不分人情喜惡。
見林下風,也并不立足世間公正的秤。
她在見林下風。他們通過以身作則,告訴她超脫于“人”這個意識範疇并能力的異類的存在。他們不受人世法則困囿。見林下風所包含的、所佑護的事,自來将人間法律與道德摒棄,或者說,從未曾提及。
作為見林下風的大老闆。主人。她因此不知他的善。不知他的惡。
然則他雖帶她回來。
比如人會撿到小貓小狗,帶回家收留。
但他非人。
從而,在她想起印象中有過交流的某個美極的女星。她也曾問過他。
她問,她假借你的名義,你為什麼不阻止她,我出見林下風你也未曾攔我。
有人或然一笑。笑起來天真爛漫。用那可愛甜美的微笑,給你随之而來的死亡的預告。
例如這種招牌。她不需要。她是代表死亡本身的存在。
以見林下風的風格。雖然很奇怪,但她是天生殺手。
而見林下風正是擁有她。也許叫沉睡的死亡睜開眼睛,将她收為己用,缺的就是一次時機。
他眼神溫柔瞧着她。仿佛不知道她的猜度,又仿佛清楚她心中忤逆的想法,卻不僅體諒并且對此沉默。
他依然隻是輕輕笑一笑,很真誠很坦率,他說,那隻是必然。既然那顆璀璨明珠确實隕落,便說明其中每個步驟都是必然。沒有假設,沒有或然。
他說,一切事情凡是發生,就是必然。涉及其中任何程序都是合理自洽。
他看着她。包容又耐心。他說,包括我的态度。包括你所做的選擇。皆自果由因,結必然之果。都是順事之理。順其自然。
何況,他那時看着她,提醒她,因果輪轉。一環扣一環。你心中的那個定數,未必不過是其中一環。
他是靜靜的告訴她,就好像,你呆會想要提出的計劃。
……她在見林下風因為見過太多。長久以來浸淫其中。
她見過形象美好的九斯,與見林下風的YIP大客戶為伴,以老闆的身份與他們應酬,給他們的違法放縱提供場地,又最後替他們清掃血腥殘局作為收場。
那時她會想。九斯非人。卻在人間長袖善舞,很懂得如何作個人。
如果,他是人,便是與惡為伍的斯文敗類。
但因為他非人,這種局面又像主人打造的遊園,是一場大型真人的NPC,是剝開人皮,舔噬熱血,把玩人性的角色扮演。
她見了不是人的,表現得,像個人。
那種感覺,叫人即讨厭,又惡心。不寒而礫。
見林下風,似日與夜的交彙,如百種納海,是百味雜陳的湯,是天間天堂,是地底獸穴,光怪陸離。
有人焚香沐浴。會虔心來求一個卦象。因為聽聞這裡能改命數安排。
有非人的。多有來去。來避難。來防友。還真有來品酒的。
有的來拜訪九斯。不僅聊風月,還談時局。周身鍍金光,金光璀璨,笑容慈悲如菩薩。嗑着瓜子,飲九斯的茶。聊過南北兩境的大戰。說起北境一支遊軍出身的隊伍。年輕的首領曾是人間區區不聞的山海掮客。仿佛受領人間真相,耳識洞開。像翻轉過一個世間,毅然掃蕩而來。
言語裡,就這事件本身關竅深藏的玄妙事實,都無法掩蓋來客的八卦挑事。
……
見林下風的複雜,高深。
從九斯的行事為人判斷他對自己的企圖、謀求。他希望她全然接受這一切。将她同化,好叫她成為他們中的一分子。與他們做同類。成為合作夥伴。
他有這樣的肚量。有這樣的事業心。
但她開始因所見所行之事,産生懷疑。懷疑自己陷入混沌無能之境。
她甚至不是已奇怪地做起了如殺手般的事。
她心中的邊界也在失衡,模糊。在人與非人,在規則人性前,她突然感覺到恐懼。因為意識的迷失混亂。自我怪罪。
恐懼。這是長久以來,久未曾再體會到過的感受。來自人性。
她的心産生了動搖,正如他所說。她或者想要告訴他的她的計劃。隻是對于她的計劃。她不知他肯不肯。
她于是便問,那我走呢?
他說,好。
她因此離開見林下風。
他知道她的想法。或者,她是走,是留,他都不在意。
她見慣了他獨行。獨來獨往。
也像如今。他再次出現。依然是他獨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