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大意了。
已經相識甚至熟悉的人,再怎麼裝得陌生,也難免會有疏漏。青龍對道士一見傾心,于是一路跟随,甚至不惜為他在蛇洞外默默等待,實在難以說通。更别說群墨活了幾百年,什麼事态沒見過,如何會被這般輕易地騙過。
于皖握緊夜明珠,看向群墨一步步朝蘇仟眠走去,心下猶豫到底是該主動道破還是繼續隐瞞。
主動道破,蛇妖平白遭受欺騙,難免動怒,隻是不知會不會為了群蛇的安危而讓他們繼續留下查探。繼續隐瞞,則要看他和蘇仟眠的默契了。
于皖遠遠朝外望一眼。蘇仟眠剛收劍成玉,同樣頗為急切地投來視線,确保于皖安然無恙後,才大發慈悲地施舍群墨一個眼神,“做什麼?”
他選擇了後者。
群墨道:“他一人尋物太慢,不知何時結束。你可以留下幫他,等不及也可以就此離去。”
“不過。”群墨話音一轉,往洞内站立的修士瞥去,“幫忙沒有報酬。”
“沒有就沒有。”能和于皖一起,蘇仟眠自是不會離去。而讓于皖單獨留在群墨身邊,他走了也不會安心。
蘇仟眠道:“要我幫什麼忙?”
“自己問。”群墨讓出條道。
蘇仟眠冷笑一聲,走到于皖身前。他那對待群墨時冷如寒冰的眼神,在見到于皖後頃刻融化為溪流,甚至還夾雜碎冰相撞的輕快樂曲。蘇仟眠扪心自問,實在無法做到對于皖冷漠,哪怕此人剛拒絕過他的表白,一聲不響地孤身涉險,哪怕有個老蛇妖在身後默默地注視一切,他還是不受控制地放柔聲音,問道:“要我做什麼?”
“找符紙。”于皖沒有表露過多情緒,公事公辦地描述道,“黃色,上面最好印有玄天閣的屬印。”
他未曾解釋為何要找符紙,蘇仟眠也不問,隻應道:“好,我幫你找。”
“一人一邊。”于皖說罷,不留感情地走向山洞的一側,把另一側留給蘇仟眠。
多一個人助力總要快一些,但于皖心下一點喜悅都沒有。他總算能分出些心思思索蘇仟眠到底是怎麼追來的?于皖怕被他發現,甚至都沒回房,在林祈安那待到天黑才走,結果還是沒甩掉。
他無奈地歎一口氣,覺得這龍真是過分的執着。
石門打開後,洞内光線充沛許多,至少于皖能看清何處躺有蛇而躲避,但要在濕潤的泥土和石子間去找尋符紙的碎片,依舊不是件容易事,也離不開夜明珠的光亮。
确實困難,但為了讓群墨阻止陶玉笛,于皖還是跨過蟄睡的蛇,靜下心一點點尋覓。
身側無聲地飄來團金色熒火,把夜明珠襯得黯然失色。于皖回頭望去,雖然見過多次,但還是得裝出第一次見的模樣,驚訝道:“這是何物?”
“照亮用的。”蘇仟眠答完,十分不滿地抱怨道,“洞裡太黑了,也不知怎麼待得下去。”
“我倒是不知道龍族睡覺喜歡點燈。”群墨化為黑蛇形态,盤在石頭上“嘶嘶”吐着信子,同樣不滿地回應一句。
“你是監工的麼?不能出份力?”蘇仟眠見他一副閑散模樣,更加不滿。
“我确實沒答應幫他找東西。”黑蛇歪頭道。
怒氣遏不住地從蘇仟眠黑瞳裡流出。二人之間的火星眼見就要燃起,被于皖出聲打斷,“我找到一些。”
黑蛇立身趕來,化為人形,問道:“在哪?”
于皖側身讓出路,和蘇仟眠站在一起,舉過夜明珠為他照亮,罕見地回以沉默。
他指向的是不遠處一條黑蛇身下壓的明黃碎片。黑蛇還在夢中,即便有蘇仟眠在一旁,也沒有蘇醒。群墨朝黑蛇輕輕一笑,伸手摸了摸它的頭,而後俯身把它捧在懷裡,小心翼翼地幫它挪了個地。
群墨的臉色難得沾染淺淺笑意。黑蛇個頭不小,約有幼兒手臂那樣粗,盤在一起,對尋常人來說避之不及的毒獸,群墨對待起來卻仿若珍寶,生怕驚擾它的美夢。
于皖目睹了一切。
他敬佩群墨,多年來救助族人,接納同類。可也是因為他的縱容,才會導緻入山的少年被毒蛇咬傷。若非有心之人設計,此事本該能有個更加兩全其美的處理辦法,至少不至于讓修士喪命死去,釀成悲劇。
即便多年後把兇手揭發,将承擔罪孽之人的冤屈洗淨,項川中斷的修道之路,還有李正清和許千憬,都是回不來了。
于皖彎腰撿起那兩片碎屑。群墨将黑蛇安置好後,拍了拍手走到他身旁,探頭問道:“你找的就是這個?”
符紙上留有的門派署名皆在右下處。于皖撿到的兩塊碎屑拼起來是符紙的尾端,隻留下所有符紙都有的一圈朱砂印,再無别的線索。他對上群墨審視的目光,歎氣道:“沒大用。”
群墨低低笑了一聲,似是早有預料。他道:“你太天真了。”
蘇仟眠白他一眼,群墨并不理會。
于皖沒說話。群墨折身邁步回原來躺下的那塊石頭上,化為蛇形,竟有一副長眠不醒的架勢,“你們慢慢找去吧,我困了。”
雖說無用,于皖還是小心地把兩張碎符紙收好,問道:“你這麼放心?”
“我是睡着了,不是死了。”群墨道。
于皖轉頭而看,群墨竟真的化為蛇形,盤在石頭上把頭埋起,一副入睡模樣。早過了午時,比起小憩,于皖倒覺得群墨是有意留他和蘇仟眠獨處,借此探測他們的真正關系。
于皖還在觀望,蘇仟眠卻已按耐不住,伸手扯了下于皖的袖口,無聲地喊道:“師父。”
皺起眉,于皖對蘇仟眠搖頭示意,一并将衣袖扯出。他壓低聲音,毫無感情地說道:“繼續找罷。”
看到于皖身上被蛇鱗刮出的血痕,蘇仟眠滿腹心疼。于皖卻無所停留,握緊夜明珠動身而去。蘇仟眠呆滞地望向他的背影,一時竟分不清于皖是為了騙過群墨才如此冷漠,還是他本就想表現得冷漠好讓人死心。
又或許是在為他的私自趕來而生氣。
手心閃過一團更加明亮的熒火,飛到于皖身邊。蘇仟眠能做的也隻有盡早幫于皖找到所尋之物,然後帶着他離開這裡,順便對自己的沖動行事好好作個解釋。
洞穴深處藏匿的蛇比預想中更多,有些感應到他的身份後默默躲開,也有些睡在原地。蛇也好,貓也罷,蘇仟眠對這些動物談不上喜歡或讨厭,無非是于皖喜歡的他可以注意留神,于皖害怕讨厭的,他就擋在前面趕走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