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皖按照約定時日把對聯寫完,給林祈安送去時,才得知李桓山和陶玉笛日前吵過一架。
“吵架?”于皖話裡滿是驚異,“何時的事?”
“就師父回來的第二天,師兄帶子韫去拜見他。”林祈安低頭翻着春聯,順手挑出來幾幅,“其實也算不得吵,不過子韫是被吓到了。我問過師父,他說不用多管,就是有點不愉快。”
李桓山和陶玉笛起争執,于皖竟然還是頭一次聽說。李桓山雙親逝世後,陶玉笛盡心盡力将他撫養長大,對他一直贊賞有加,而李桓山也是知禮懂分寸的人,二人關系一向和諧融洽。
聽聞剛好是陶玉笛回來的第二日,于皖不由得心下一緊。憶起小年夜自己種種異樣的舉動和話語,于皖生怕師兄和師父之間的争吵是因此而起。他不好再讓林祈安發現什麼,試探地問道:“子韫有說是因什麼而吵嗎?”
“他一個孩子,哪裡知道。”林祈安無奈笑笑,看向于皖,叮囑道,“師兄你也别管了,親父子還吵呢,又不是什麼大事。我見你這幾日都沒出門,怕你不知道所以提醒一句。”
“多謝提醒。”于皖笑着道謝,倒不能如願地放下心。他白日确實是待在房裡,寫對聯的同時梳理陶玉笛告知的樁樁往事,夜裡去找陶玉笛,卻未曾聽師父提起。
林祈安把春聯一幅幅翻完,歎道:“師兄你寫得也太認真了。”
“掌門不滿意?”于皖挑眉問道。
“滿意,就是怕傳出去了,别人以為是我在壓迫你。”林祈安道,“師兄你要喝茶自己倒。”
“怎麼會。”于皖笑了。得了林祈安提醒,他伸手掀開茶壺,果不其然又看到滿滿一壺的茶葉,水都被泡成褐色。
近日空閑時,于皖翻看過幾本書,剛巧其中有本便是講茶葉的。他頂多分得清綠茶紅茶味道不同,往下細數種類便很難辨别,倒是記得一句濃茶提神。
于皖輕輕合上蓋。林祈安還在挑對聯,打算挑出最滿意的先行留下。次次前來他的茶都泡得又濃又苦,于皖本以為林祈安是長大後變了口味,如今想想,更多的怕是不得不借助外力提神。
突然想起什麼,于皖問道:“明年授課的人選選好了麼?”
“我和宋暮商量過,明年由他帶。”林祈安擡眸看向于皖,“師兄不必挂心,把身子養好才是要緊事。”
“這話如何說?”于皖頗為不解,“我的病早都好了。”
“病是好了,身子不還是傷了。”林祈安糾結一番總算挑好,拿起銅鏡起身走到于皖對面,“你自己看看。派裡的事别操心了,有我和師兄呢,你好好養一陣子再說。”
于皖感激林祈安的關切,但不操心大概是不可能。他待會還打算去找趟陶玉笛,繼續議事,順便問問他同李桓山吵架到底是什麼原因。
拜訪陶玉笛的路上,于皖聽到一陣熟悉的笛聲,時斷時續,勉強成曲,正好奇師父在教哪個弟子吹笛子,眼前所見場景已直接給出答案。
陶玉笛正躺在門前的搖椅上閉眼曬太陽,吹笛子的是坐在他身旁的一個青年。
青年的手指輕巧地在長笛孔眼上擡起落下,雙眼目不轉睛地盯着放在腿上的曲譜,直至一頁吹完,才不得不停斷翻頁。
若非于皖知曉他從沒碰過器樂,根本看不出此人其實是初學。
“仟眠。”
于皖走到蘇仟眠身前,對上他赫然擡起的雙眼。
“師父。”
蘇仟眠慌忙地站起身,一手緊緊握住笛子,沒來得及抓住的曲譜被于皖彎腰伸手接住。後者道:“方才是你吹的笛子?”
“是。”蘇仟眠接過于皖遞來的譜書,不好意思地笑道,“吹得不好,讓師父見笑。”
“有什麼好見笑的。”一旁閉目養神的陶玉笛被談話吵醒,坐起身半睡半醒地指向于皖,臉上露出難得的贊揚神色,“你五音不全,收的徒弟倒是機靈,學幾天便有模有樣,就是偏偏……”
蘇仟眠及時輕咳一聲,扭頭看陶玉笛一眼,止住他的話音。
“偏偏什麼?”于皖的目光從蘇仟眠轉到陶玉笛身上。
“沒什麼,是我懶得多學。”蘇仟眠垂眼将笛子和曲譜一并收入懷中,“師父你們是有事相談吧,我先走了,不打擾。”
他快步走出去,眨眼沒了身影。于皖行至陶玉笛身旁,道:“是我疏忽了,忘記同師父介紹。仟眠這幾日不見人影,原來是找您學笛子。”
陶玉笛微微點頭,面朝蘇仟眠離去的方向,話裡欣賞已被不滿代替,“太過心急,不顧指法樂理,隻學靜心曲。”
“靜心曲。”于皖總算明白方才曲調的熟悉感從何而來,“就是我心魔發作那一夜,師父為我吹奏的那首?”
陶玉笛别過頭,沒看他,也沒問他如何猜出身份,隻問道:“你從哪裡收來的這個徒弟?”
于皖道:“若我說在街頭撿的,還是他主動要求拜師,師父信麼?”
“信不信又如何?他對你有意思,是你該考慮的。”陶玉笛重新躺下,身下搖椅被晃得發出長長的“吱呀”聲。
于皖剛在方才蘇仟眠坐過的矮凳上落座。陶玉笛的話讓他一驚,差點沒穩住身形。他早不是羞于談情愛的年紀,陶玉笛也從來不管他們師兄弟感情方面的私事,但被毫無征兆地直直道出,還是有種說不上的羞愧感。
好在師父閉着眼,對身旁發生什麼都無動于衷。于皖盡力壓住心中驚訝,佯裝平靜地笑道:“不過是學個曲子,怎麼就成有意思,能有什麼意思,師父想多了。”
“眼神騙不了人。”陶玉笛歪頭,斜睨他一眼,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左右是有那麼點。他騙得過旁人,可騙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