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皖隐隐覺得,李桓山已經看穿了他的謊言。可李桓山沒有道破,隻是給予這一句叮囑。于皖輕聲應下,讓師兄放心。
蘇仟眠走後的這幾日,院裡就他一人,頗為安靜。于皖回到房内,在桌前靜靜站了會,而後朝書櫃走去。
櫃間擺滿了書,由高到低,由厚至薄,整整齊齊。于皖舉起燭台,彎腰從書櫃的角落裡摸出個長盒子。
盒子放許多年了,外邊的花紋早褪得看不出本色。于皖取出帕子小心擦去表面浮灰,把盒子打開,裡面躺着一支紫毫筆。
所謂紫毫筆,便是取兔子脊背上的毛做成的毛筆。筆杆也和盒子一樣,微微褪了色,不過上面刻的小字倒沒有被多年歲月磨平。
贈于皖:生辰喜樂,修為高漲!
這是他十四歲那年,沈麒送來的生辰禮物。
沈麒雖是掌門之子,卻同樣天資平平,也因而覺得和于皖頗有共鳴,一來二去間,成了好友。
于皖在沈麒一臉期待的注視下打開這份禮物,伸出手指摸了下那行字。他雖然露出個笑,卻看不出開心,道:“你這字刻的,我根本沒法拿出來用。”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能在筆上刻字的人。”沈麒佯裝生氣,伸手探向于皖的腰,作勢要撓他,“你敢不領情?”
腰部是于皖身上極為敏感的一處,稍一觸碰都能讓他連連發抖。于皖忙舉起手求饒,“不敢不敢,我喜歡,喜歡的。”
沈麒心滿意足地放過他,笑意卻漸漸收斂。于皖察覺他臉色的變化,問道:“怎麼了?”
沈麒歎了口氣,伸手指向他,又指了指自己,十分深沉地說道:“丸子啊丸子,你可得好好珍惜我。”
丸子是沈麒給于皖取的小名,即便于皖本人并不承認。不過沈麒這會面色實在古怪,于皖也沒在意那些,繼續問道:“你到底怎麼了?”
“我要走了。”
“走?你要出遠門嗎?”
沈麒道:“我娘給我請了個宗師,過幾天就得跟着人去山裡修行。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于皖握緊手中的棱角分明的盒子,沒說話。
最初同沈麒交好時,于皖也擔心沈麒的父母會不會阻止什麼。他理解,做父母的,沒一個不希望孩子往上走,而不是同流合污。
他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污”。
不過後來于皖才發現,他的憂慮實屬多餘。放下這層心思後,于皖也同沈麒無話不談,常常結伴而行。
沈麒輕飄飄的幾句話,宛如天邊降下的一道雷,驟然将于皖打回原形。他和沈麒于天分上或許相差無幾,可于身份上,卻是天壤之别。
沈麒是沈堯的獨子,會有人為他鋪路,也會有人替他規劃好将來。而那時的于皖已經隐隐感覺到,陶玉笛最鐘愛和欣賞的是大師兄,也十分疼愛小師弟。
他夾在其間,不上不下,得到最多的是師父過分的嚴苛。
至于請宗師這種事,對于皖來說,大概這輩子是等不到了。
沈麒也不是不明白于皖的處境,所以滿臉寫着犯難。于皖伸手搭住他的肩,十分輕松地說道:“我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呢。”
“這是好事啊,沈麒,開心點。”
沈麒靠在他的肩上,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于皖其實很想說,你不要忘了我,又覺得這話太過無情,繼續安慰道:“俗話說得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以後可就指望你這個朋友了。”
沈麒總算釋然些許。
于皖和他靠在一起,見沈麒閉上眼,道:“困了?要不要我唱支歌哄你睡覺?”
“可别。”沈麒直起身,恨不得退後三百裡,“聽你一曲,我一個月都睡不着。”
于皖笑了出來。
于皖到現在也記得那一晚,他笑得有些過了頭,想借此遮掩心間那股無法言述的滋味,還被沈麒罵了句“沒心沒肺”。
如今的于皖在替故友今日取得成就而喜悅的同時,心下想到,曾經能有過那樣一段暢快的日子,交過那麼要好的朋友,已然足夠。
放了二十多年的筆,筆尖的毛一碰就會碎,早就沒法用了。于皖将筆原封不動地擺回原地,而後開始收拾去南嶺要帶的行李。
卻不曾想,這一夜,他的心魔又發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