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金磚光可鑒人,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垂手肅立,目光交錯,明明正值炎夏,早朝卻彌漫着一股壓抑的沉悶氣息,隐隐透出波瀾。
都水使率先出列,恭敬禀道:“啟奏陛下,前日南方水患,災民流離失所。臣請旨撥款赈災,以安百姓。”
皇帝端坐于禦座之上,威嚴的目光掠過群臣,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南方水患已派遣工部官員前去。赈災之事,政事堂拟個方案。”
話音未落,一道低沉而渾厚的聲音從百官中傳出:“陛下,臣有本奏。”
群臣擡眸望去,出列之人正是右相徐勉。他身着深紫色朝服,眉目端正,眼中透着沉穩:“陛下,臣近日聽聞民間閑語,國本未定,恐生枝節。儲君之事關乎江山社稷,臣鬥膽懇請陛下早定儲君,以安民心。”
朝堂頓時一片死寂。
皇帝直視徐勉,聲音緩緩開口:“國本未定确實是朕的事,徐卿以為,該立何人?”
徐勉垂首答道:“臣不敢妄言,但陛下膝下皇子有四,皇長子仁厚聰慧,才德兼備,實乃儲君不二之選。”
此話一出,朝堂百官的臉上多了一分異樣神色。
就在氣氛凝滞之時,工部尚書李博緩緩出列。
他身形消瘦,面容沉穩,低頭拱手道:“陛下,徐大人所言未免急切。陛下正值盛年,何來國本未穩之憂?儲君之事尚可從長計議,斷不可倉促決斷。”
李博暗暗的罵了句徐勉,他這個時候将皇長子推上立儲風波,無疑是将皇後、将皇長子、将他李家推上刀尖上。
朝堂衆說紛纭。
皇帝沉默,緩緩開口:“徐卿、李卿,朕知道你們為朝廷鞠躬盡瘁,現大康内憂外患啊。關于立儲之事,等過了這些日子再行商議。”
“慧王、良王在鴻胪寺、宗正寺曆練許些年了吧,該為百姓做些實事了,現在南方赈災和邊境糧草事宜就交與你們。”
慧王乃大皇子,中宮嫡出,背靠左相;良王乃二皇子,生母貴妃,背靠右相。
徐勉和李衡對視一眼,明白了這是皇帝的退讓,三年前的三城慘案,趙氏滿門抄斬,讓皇帝對世家不敢太大動作。
兩位皇子心中有各自的較量,雙雙領旨謝恩。
*
關甯從司記司的值房内走出,腦中還在想着幾日前的調令,她升官了,掌記職位雖隻是八品,但确确實實已是官身。
她不過入宮三月又半,一無家族依靠,二無後宮依靠,這升職來得确實是快,她萬萬不敢犯錯,行為處事越發的小心,每日處理大量的文書和記錄,常常忙到夜深人靜才能回到永巷令。
今日難得稍早結束,關甯推開院門,卻見院内窗明幾淨,收拾得整整齊齊,一盆剛換水的素心蘭被小心翼翼地擺在院内的石桌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微微挑眉,這幾日她忙于事務,院内不該如此整潔。正出神間,門外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宮女端着熱水走了進來,見到關甯連忙放下水盆,屈膝行禮:“掌記大人,您回來了。”
關甯仔細打量她,這宮女眉眼清秀,身形纖瘦,雖低眉順眼,卻透着一絲細心和機靈。
她不動聲色問道:“屋子是你收拾的?”
“是……是奴婢擅自做主了,還請大人責罰。”小宮女連忙跪下,聲音透着幾分緊張,面容清秀,卻掩不住一絲怯弱,“隻是見掌記大人身邊沒人侍奉,屋子幾日沒住便會落了灰,奴婢想着大人日夜辛勞,便自作主張打掃了。”
關甯沒說話,走到桌邊,手指輕輕劃過光潔的桌面。
她并未露出責備之意,而是随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唐小春。”
“嗯,小春。”關甯點點頭,語氣淡然,“你倒是細心,宮裡哪個教你的這份周到?”
小春擡起頭,怯生生地說道:“奴婢是浣衣局的宮女,自小随母親學做活,進宮後不敢有絲毫懈怠。隻要能伺候好大人,便是奴婢的福分。”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謙卑又機靈。
關甯聽着,目光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幾分。
此後幾日,關甯發現自己無論是早晨起床還是夜晚歸來,房内的每一件小事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條。
茶盞裡的茶始終是新換的,屋角的素心蘭也時時清水潤澤。
有一日,關甯從值房回來,發現小春正低着頭,跪在屋外的石階上擦拭青磚。
她走過去,輕聲問道:“做這些,是想讨好我?”
小春猛地擡頭,臉上一陣慌亂:“奴婢不敢!隻是……”
“隻是什麼?”關甯盯着她,眼中帶着一絲探究。
小春咬了咬唇,低聲說道:“奴婢無意讨好,隻是想……請大人教奴婢識字。”
“識字?”關甯有些意外,“你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
小春低下頭,聲音發顫:“奴婢出身西北,家人都在戰亂中沒了,随同鄉一起到了京城難民營,若不是有幸進宮,可能連活着都難。可在宮裡,奴婢知道,隻有能識字的宮女才有機會向上走。”
說到這裡,她擡起頭,目光中帶着一絲祈求:“大人您才學過人,奴婢冒昧,請您教教我。”
關甯沉默了片刻,走到桌前,手指輕輕劃過桌面光潔的木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