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
方才拼死逃到山崖上的人們愣愣的。
那一片光華從他們身後而起,如同天降的帷幕,生生攔阻在殺人的“魔牆”之下。
數不清的瀕死的修士們頓了一瞬,便如同突然間逃過捕撈網的大群魚兒,挨挨擠擠地、倉皇失措地朝後方逃來。
商卿月知道那是什麼,他感到一陣眩暈。
雖然千年以來,大輪明王陣的守陣人一直都是不棄山,可身為尊者,總會知道一點普通人無法觸及的秘辛。
傳言千年之前,十二金仙以身封印魔尊時,已有擅天衍者推算出,日後必然另有大劫。
魔尊無法被徹底消滅,他會再出現——彼時金仙沉眠,這距離破碎虛空隻剩最後一步的妖魔,當世再無人能阻他的腳步。
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總有一線生機。
每一方世界的天道,為避免被心術不正的大能力者崩碎為登天梯的命運,在大劫将至的關口,會為自己設出一位“守夜人”。
守夜人道心不滅,則此方天道永存。
沒人知道守夜人是誰,也沒人敢保證他有多麼堅固的道心——一旦此人被魔族所擄,舉世危矣。
按理說,仙門隻要傾力守護守夜人,便似乎拿住了魔尊的命脈。
可說來容易,煌煌千年,茫茫人海,無人知曉守夜人将誕生在何時何地。
甚至都不能大張旗鼓找尋——魔尊手眼通天,那反倒可能給他指明了方向。
最後,金仙之首謝九觀以身入局,燃燒本源化為守陣巨樹,若守夜人一旦被擄,劍仙魂魄便會化為九觀聖封,護住人類最後一點缥缈的生機。
從此萬裡延宕川,許出不許進,若九觀樹不倒,尚可使人間苟延殘喘,或許百年安甯。
可是……
這是最不得已的辦法。
九觀聖封的出現,意味着人類,包括妖這兩族,已然失去文明的守夜人,進入到背水一戰的……最後一百年。
商卿月後背上突然升起一股透入骨髓的涼氣,片刻前蕭風的聲音再次在他耳邊炸響。
“魔尊要找的人,是燕拂衣!”
商卿月的目光有些緩慢地回轉過來,明明已知結果,卻還是遲疑地向燕庭霜和蕭風身後看去。
……那燕拂衣呢?
剛才事出倉促,他一路上隻顧着護住燕庭霜趕緊逃,原來燕拂衣,竟然沒有跟上來嗎?
“庭霜……”商卿月下意識地看向小弟子,燕庭霜心腸柔軟,一向最是護着他那兄長,“你哥哥呢?”
燕庭霜一愣。
他才剛剛從極度驚吓中緩過來,甚至還窩在師尊懷中止不住地抖,手腳都冰涼,還正想借此好好撒撒嬌。
商卿月這樣一問,卻讓他猛然間怔住,片刻前的一幕幕開始充斥複蘇的腦海。
燕庭霜蒼白着臉,突然間才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确實,确實可能有那麼一瞬間,想過要燕拂衣死。
但當這件事真正有可能已經發生的時候,他卻蓦然被巨大的恐慌擊中了。
燕拂衣……怎麼可能死呢?
那他以後……他以後要怎麼辦?
相比起可能會有的、少得可憐的悲傷,最先充斥在燕庭霜心裡的,确實是幾乎無法抑制的恐懼。
他在一瞬間裡轉過太多念頭——能把挖靈根的事完全掩蓋的竊喜,反倒隻閃過了短短一瞬。
其實燕庭霜心裡對這件事,即使他自己不願承認,也總有一絲有恃無恐在。
他對于燕拂衣,就總是這麼有恃無恐。
燕拂衣會竭盡所能護着他——這是個永遠不會改變的“基礎設定”,不容懷疑,不會改變,他再怎麼任性自私都沒關系,因為那個人傻傻的,就總會護在他身前。
可是那個人,怎麼會……就不見了?
那以後怎麼辦,難道能指望商卿月嗎?
燕庭霜擡眼,對上他師尊黑沉沉的眼,突然間一哆嗦。
蕭風怎麼說來着?魔尊要找的人……是燕拂衣。
也就是說,不棄山陵陽真人前日将各掌門留下,說要尋找的那位“守夜人”。是燕拂衣。
燕庭霜不知這其中的故舊淵源,但趨利避害的本能,讓他能看得出所謂“守夜人”的重要性。
更能夠非常清晰地意識到一點:
延宕川這一戰後,最後僥幸存活的仙門之中,正急需一隻替罪羊。
那麼對關乎生死存亡的守夜人——燕拂衣的見死不救,将會變成一項多可怕的新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