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明明他們從小就一直在一起玩的,可就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兄長和燕拂衣,開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有好多次,李清鶴就發現那兩個人又不見了,他一直想弄明白他們消失時去了哪兒,為什麼每次消失前拂衣師兄看起來都很不好,回來時便又精神了起來。
好像那個秘密的地方,有什麼靈丹妙藥一樣。
拂衣師兄好像因為這小秘密而覺得很對不起他,李清鶴看得清楚,便常常借此撒嬌,他那時喜歡和拂衣師兄待在一起,比與兄長一起更喜歡。
與兄長争奪師兄的注意力好像成為了很有趣的遊戲,李清鶴點子很多,他會裝作被父親斥責心情低落,會在師兄指點時刻意讓自己受點小傷,或者在三個人一起喝酒時,比兄長更搶先一步醉倒在師兄腿上。
看着他們一個無奈,一個氣悶的神色,他那時很開心。
李清鶴也還記得,很多次他裝醉,師兄都會耐心地輕拍他的肩膀,有時以為他睡熟了,兩個年長者便會壓低了聲音交談,說起……拂衣崖,說起他們遊曆天下時的見聞,兄長很會說話,便會逗得總顯得清郁的師兄低聲笑起來。
笑兩聲便又止住,埋怨他胡言亂語,會吵醒了小師弟。
……後來兄長不在了,李清鶴自己也拜入不棄山,但相比起修煉來,他竟然更記挂着要向燕拂衣複仇的事。
——他隻要有空下山,就會偷偷地跟在那個人後面,仗着師門給的傍身的隐匿法寶,終于弄明白了當年一直很在意的真相。
他當然知道,李浮譽喜歡芍藥,喜歡灼灼其華的華貴顔色——盡管他自己總是附庸風雅地一身白衣,還把住處命名為“青蓮雅軒”,但他就是喜歡那些浮誇的東西,他喜歡過的最“淡”的東西,就是燕拂衣。
李清鶴很早就能看清這一點,因為拂衣師兄最喜歡白色,因為拂衣師兄親手在兄長的院子裡,種下一池蓮。
但兄長不在了,燕拂衣就再也沒穿過白色的衣衫。
有時候可能是太恨了,恨到李清鶴自己都覺出一絲可笑,好像有什麼呼之欲出的東西,連自己這個旁觀者都看得清楚,那兩個曾經自诩聰明的人,卻偏偏一個遲鈍,一個膽怯,到最終也沒能講得分明。
所以,害死哥哥的人,怎麼能是燕拂衣呢。
怎麼能偏偏就是,燕拂衣呢?
李清鶴想不通的,他怎麼都想不通。
兄長和燕拂衣的關系那樣好,他曾以為他們會永遠在一起,會永遠是他頭上的蔭蔽——每次兄長口無遮攔地把他惹到炸毛,最後再讓師兄來哄哄他,一切也就都那麼過去了。
可突然就,過不去了。
李清鶴是突然間發現自己失去了立場——從前他找燕拂衣複仇,暢快肆意,心安理得,可如今在複仇的過程之中,好像真的是他親手,再一次毀掉了兄長最後複活的機會。
可我不是故意的。
在這段日子裡,他每天都在想:我不是故意的,那些噩夢和心魔,能不能放過我。
他卻忘了想,或許燕拂衣當年,也不是故意的呢?
爹爹總說,燕拂衣是個魔障,是将整個昆侖都攪得不得安甯的罪魁禍首,可李清鶴沒法總這麼說服自己,他畢竟還不是他父親。
于是近日他總是噩夢連綿,在夜裡滿身冷汗地醒來,最後好像不得不痛恨地承認:他成了和燕拂衣一樣的罪人。
可能也正是因為這個,再一次看到燕拂衣的身影時,他才會選擇偷偷地跟上去。
隻有在燕拂衣身邊時,那種幾乎将自己淹沒的罪惡感才會稍稍減少,李清鶴說不清那種感覺,就好像他們既擁有了同樣的罪,便理應成為同一陣營的人……他想,自己或許可以勸勸父親,或者可以幫幫燕拂衣,護着他,給他找一個藏身之所。
李清鶴自覺給出了最大的誠意,他五年多沒跟燕拂衣說過一句軟話,可他都願意言不由衷,迂回地求燕拂衣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