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大概十二歲的時候,燕拂衣又莫名其妙觸怒掌門,他從昏迷中醒來,浮譽師兄說,要送給他最棒的生日禮物。
那是燕拂衣真正見過的第一個秘境,昆侖門規嚴苛,尤其對他,在通過師尊的考核之前,哪裡都不可以去。
但循規蹈矩這個詞,從沒出現在過李浮譽的字典裡,他帶着燕拂衣,偷偷摸摸地不知道觸犯過多少門規。
可燕拂衣也沒有想過,師兄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秘境。
那個秘境很小,總共大不過昆侖的一個宮殿,而且存在禁制,即使是金丹期進入,也會被壓制到幾乎無法動用靈力,他們兩個小孩子在裡頭,就更是如同凡人一般。
但秘境也很神奇,竟然生有靈智,既會認主,又尤擅隐匿,若沒有主人的帶路和允許——浮譽師兄說,便是大乘期的尊者也很難發現。
最開始,燕拂衣籌劃布置幽冥七星陣的時候,特别想把陣法藏在秘境裡,他總不放心,害怕有意外,損毀了陣法。
他的運氣總不那麼好,或許是所有的好運都被拿來認識一個人,以至于除此之外,凡憂懼何事,都總會發生。
可實在做不到,秘境中别說布下陣法,便是連一張符都畫不出來,燕拂衣努力許久,最後不得不放棄了。
他開始像一隻勤勞的小螞蟻,從凡人那裡購買材料,一磚一瓦地,親手在秘境中蓋了一座小木屋。
燕拂衣原本想,他要親手築造一個家,把曾經寶貴的回憶全藏進去,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喚回師兄,就把他也藏進去。
師兄最寵他的,一定會同意。
可小木屋剛剛蓋好,沒能迎來喬遷,拂衣崖就全毀了。
那些他想過千百次,要怎麼布置在家裡的東西,也全毀了。
燕拂衣走進秘境,突然覺得自己好可笑。
為什麼要矯情兮兮地蓋房子呢,為什麼要做這種根本沒有意義的事,明明秘境原本的模樣就很好,明明那一小片草長莺飛的土地,已很足夠擺放他不多的寶貝。
他就像是一個愚蠢的賭徒,在賭桌上殺紅了眼,卻把籌碼都丢了,回過神來時,已經一貧如洗。
好消息是,到了現在,心髒或許已經被折磨太久,不太會疼了。
壞消息是,燕拂衣有點懷疑自己的心髒是否還在,他肚子裡好像養了一隻蠱,不知從何時起,一點一點啃噬了五髒六腑。
現在他的胸腔空空的,整個人都空空的,就剩這麼一個殼子,或許因為知道該做的事沒有做完,才能繼續說話、行走,與正常人一個樣。
“師尊!”關小花終于瞭望到燕拂衣的身影,高高興興地跑過來。
小孩子還是忘性大,她等了大哥哥好長時間,把小木屋裡裡外外都轉了個遍,想起從前的家和爹娘來,在阿婆懷裡哭了一會兒,然後下定決心要好好修煉,練好本事去找爹娘,便又高興起來。
燕拂衣接住她,腳下有些不穩。
很奇妙,他明明已經自身難保,卻又驟然有了新的責任,因為這新的責任,好像還是,不得不忍耐下去,不得不努力,把一地碎片再拼起來。
【但按你的計劃,能在這裡教她多久?】
系統好像總能看穿他心裡想什麼,燕拂衣無意隐瞞,思索片刻,輕聲開口。
“小花,”燕拂衣蹲下身,與小姑娘視線平齊,聲音溫和,“很抱歉,我隻能在這裡,陪你們一個月的時間。”
關小花一愣,咬住嘴唇,大眼睛裡立刻就包住了眼淚。
燕拂衣就慌了,連忙說:“不是……不是不管你,我會把該學的都交給你,如果有現在還無法理解的,我也會盡量留下玉簡,這裡安全,你和阿婆好好待着,等實力足夠在外面危險的世界裡保護自己了,再從這裡出去,好嗎?”
小花抽噎了一下,甩甩頭,很堅強地看着他。
“你是又要出去,想辦法保護大家嗎?”
燕拂衣一愣。
小花又說:“就像在那個城裡一樣,你會又把自己搞得好可憐嗎?”
“我……”燕拂衣搭在她肩後的手一顫,“我沒有很可憐。”
“好可憐的,”小花反駁說,“你保護的那些人都不會保護你,他們還要拿你去賣錢。”
燕拂衣本能地垂了垂眼睛,他又掀起眼簾看小花時,眸子卻又彎彎地眯起來,小花看不清裡頭的光,但她喜歡這樣的形狀,顯得很溫柔。
“不會的,”燕拂衣說,“我也會,想辦法保護好我自己。”
“那麼拉鈎!”
燕拂衣就點頭,與她短短的手指勾一勾,碰在一起。
夕陽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慢慢朝小木屋走去,那矮矮的煙囪已經冒出炊煙,阿婆從窗子裡探出頭,笑眯眯地叫道:“晚些就能吃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