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鏽涯沒聽說過這東西,可不待他再次發問,那種曾在水中時陰冷濕黏的感覺又回來了,他打了個激靈,眼角又看到森白的軀體。
封鏽涯猛地回頭。
他們不知何時,被一群面色慘白的“屍體”包圍了。
“燕拂衣——”
陰沉悠遠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像是空山中回蕩的喪鐘。
“你仔細瞧瞧他們的臉,想一想,你對他們做下的孽。”
封鏽涯一驚。先是有驚雷在他耳邊炸開:燕拂衣??
昆侖道宗那個“聞名遐迩”的大師兄,修真界年輕一代的翹楚,問天劍尊的首席弟子,燕拂衣?
就是這個身無靈力,連自己的佩劍都沒有的瞎子?
随即升起的是茫然。
燕拂衣的名聲不能算好,傳聞他心性有虧,并不得昆侖掌門喜愛,可就封鏽涯自己聽到的——這位昆侖的大師兄斬妖除魔不知凡幾,有人說他手段狠辣,封鏽涯也隻覺得可笑。
劍修一往無前,對待妖魔,還需講什麼仁慈手段?
那這聲音說的“作孽”,又是什麼意思。
沒有人給他解答,那靜立的巨大樹木突然之間瘋狂擺動起來,與此同時,行動緩慢的僵屍也似得了号令,盡皆嘶吼着撲了上來!
燕拂衣一聲不吭,他手中無劍,便從封鏽涯腰間一抽,封鏽涯在那頃刻之間愣了一下,他不知自己是怎麼了,非但反應不過來迅速進入戰鬥,反倒神思不屬,在那人靠近的瞬間,注意到一絲夾雜着血腥味的淡淡清氣。
燕拂衣鋒利的下颌在他視野中一閃,毫不猶豫地一劍斬落,不回頭地斥道:“凝神!”
幾顆僵屍的頭顱咕噜咕噜滾落地上,封鏽涯一哆嗦,被泥濘拉扯的思緒突然間一清。
燕拂衣抽走的,是封鏽涯腰間備用的軟劍,他連忙抓住自己的劍,昏頭昏腦地也與那些僵屍厮殺起來。
可打着打着,還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要把眼睛落在那個人身上。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劍法,封鏽涯想,簡直令人目眩神迷。
他突然感覺有勁風從身後傳來,轉身又已然不及,封鏽涯甚至還沒來得及閉上眼,就又被粗暴地一扯,身形還未站穩,便聽見血肉被撕裂的聲音,和一聲隐忍的悶哼。
燕拂衣竟擋在他身後,粗大的樹藤從背部貫穿他的軀體,交錯的藤芽甚至仍在蠕動,貪婪而瘋狂地撕扯獵物。
随後,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那樹藤驟然收縮,封鏽涯就眼睜睜看着那藤像變作繩索,鉗住燕拂衣的心髒似的,猛将他騰空拉起!
封鏽涯瞳孔劇烈收縮,本能嘶喊:“不!”
腳下一蹬便要騰空追去,面部痛苦緊繃的燕拂衣卻突然睜開眼,封鏽涯對上他的眼睛,被那其中寒冰似的冷靜震了一震。
燕拂衣命令的聲音都還是穩的:“别動。”
“哈哈哈哈哈,”剛才那惡魔的聲音又響起來,語調滑膩,像是通體斑斓的蛇,“你自身難保,還想救他?”
“你救不完的。”
“還是說,你有另一顆金丹,又想糟蹋千萬人的往生,來煉另一個‘小明王陣’?”
封鏽涯發現自己動彈不得,燕拂衣在他眼前,被樹藤淩空架在粗壯的枝幹之間,那巨樹似乎因為暢飲了他的血肉,而愈發蒼翠欲滴、枝繁葉茂。
燕拂衣煉了小明王陣?
封鏽涯已經發現自己總是莫名走神,可他根本控制不住。
那是多麼高深的法術,就連師門最高等級的書閣中都隻有語焉不詳的殘卷,他是從哪兒學來的?
若他真是那昆侖燕拂衣,那被師兄多次談起的,羨慕不已的自創劍法,又該有多出彩……好想親眼見一見。
“啪嗒。”
封鏽涯愣了一下,他在神思飄遠時仍傻傻地仰着頭,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他臉上,用手一擦,指尖都是鮮紅。
他又看見燕拂衣的眼睛,盡管受困囹圄,被施加千般苦楚,冷靜,包容,如同昆侖山巅被金陽普照的冰雪。
燕拂衣……
悠遠而蠱惑的聲音似乎直接從他心底響起,輕誦着無法抗拒的慫恿。
“你想對他做什麼,都可以去做,他反抗不了。”
“你不是本來就不喜歡他嗎,恨嗎?嫉妒嗎?或者……渴望得到嗎?”
“他被挖了仙骨,碎了金丹,柔弱得像個凡人;又将墨襄千萬屍骨化作齑粉,與魔何異?你對他做什麼,都是他罪有應得……”
與聲音響起的,似乎還有無數模糊的畫面,封鏽涯在頃刻之間,仿佛遍曆世人癡心妄想以求的枕上南柯:
那張毋庸置疑的美麗的臉為他隐忍着濕*紅;在誅殺“堕魔的妖邪”後,鋪天蓋地而來的财寶與贊譽;折磨那個人,逼問出的上古傳承……金錢與權力、美色與巅峰,仿佛所有的欲望都能被滿足,隻要他願意伸手,去折辱一個已經千瘡百孔的魂魄。
封鏽涯不懂,他完全沒有被誘惑——那畫面裡沒有一件是他真正關心的事,他帶着幾乎是純然的笑容上前,期期艾艾的、像個見到偶像的少女那樣沖燕拂衣擡頭。
“燕師兄,可以、可以讓我看看你的本命靈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