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繞了十八個彎,自以為隐蔽地向李清鶴打聽《天樞濯骨篇》。
《天樞濯骨篇》,是不棄山大名鼎鼎的《天樞經》中,極為重要的一卷。
據說,修煉此功至大成,可以在仙草和陣法的輔助下,将另一個人的根骨,引為己用。
與損人利己的魔修功法不同,《濯骨篇》奇就奇在,若是兩廂情願,施術者與共享者是完全平等地共享根骨,絕非強取豪奪的爐鼎一類。
燕庭霜此生最大的心病,就是自己的根骨。
他與燕拂衣是雙生子,可兩人除了同樣被仙魔二氣相沖影響的體質外,容貌不同、性情不同,就連根骨,也截然不同。
燕拂衣的根骨好得能令天下修士嫉妒:不僅是冰系天靈根,還是萬年難尋的天生劍骨。
而燕庭霜,就隻是普通的水系單靈根罷了,雖也是萬裡挑一,卻與同胞兄長沒得比。
可能現在還不明顯,但修行之路,越往後越難走,總有一天,他與燕拂衣的差距會大到讓人難以忍受。
燕庭霜絕不甘心。
從小到大,即使燕拂衣是多麼稀有的天才又怎樣。
他們一起競争什麼東西,不論是母親和師尊的愛,還是想要的天材地寶,赢的,可總是他燕庭霜。
燕庭霜心裡總惦記着這件事,直到有一天,無意中在藏書閣中,看到《天樞·濯骨篇》的殘卷。
燕庭霜瘋狂地想要完整的《濯骨篇》,共享他哥哥那一身令人垂涎的劍骨。
他想着燕拂衣向來對自己百依百順,應當不會拒絕,但又忍不住以己度人,在事成之前,要千方百計瞞着當時掌管藏書閣的燕拂衣。
以至于機緣巧合下,與野心勃勃的蕭風一拍即合,想把藏書閣的管理權弄到自己手裡。
隻是沒想到,近來諸事不順。
燕庭霜與蕭風得到藏書樓之後,卻怎麼都找不到更多的線索。
戒律堂、丹草堂和藏書樓裡,那些燕拂衣曾經的手下,從高級核心弟子到灑掃的雜役,果然就都與他一般傲慢難纏,對待新的上級,不僅不趕緊巴結,竟還冷若冰霜,刻意拖沓懈怠。
燕拂衣在扪心台上受的,明明整個昆侖道宗的弟子都有觀刑,他對妖王谷做的孽,也早通過靈符傳遍九州。
這麼一個聲名狼藉的罪人,那些蠢貨竟還不知好歹,擺着公事公辦的态度,處處刁難他們。
好在這時候,燕庭霜想起了剛從不棄山歸來的李清鶴。
《濯骨篇》可是不棄山流傳出的東西,問他再合适不過。
李清鶴微微一笑。
“《濯骨篇》功能玄異不假,可靈根這種東西,簡直比修士的命還重要,去哪兒能找到一個願意把自己的靈根共享出來的人呢?”
“況且,最終想要功成,還需畫出極為複雜的上古法陣,以及傳說中珍惜無比的先天靈寶星澗草。”
燕庭霜咬咬唇,試探道:“如果共享者不情願,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想到上次見面時的交流,燕庭霜突然對兄長的“百依百順”,失去了把握。
“不情願,就用不上《濯骨篇》了,”李清鶴說,“那豈不是要走魔修的路子,人人得而誅之的。”
燕庭霜笑得有些勉強:“是啊。”
李清鶴想到什麼,眼神似不經意地往一旁的屋舍瞥了一眼,浮現出被隐藏很好的淡淡興奮。
“但是——”他說,“凡事總有例外,曾有些家族的長輩,願在臨終前将自己的根骨遺贈給繼承人,這時他們靈力衰微、意識不清,很難分辨是否‘情願’。”
“對啊,”燕庭霜有些急,“那時候該怎麼辦呢?”
“是可另辟蹊徑。”
李清鶴打量着燕庭霜,像在琢磨他有多少膽量:“如若兩人之間存在血緣關系,施術者又能得到共享者本命靈器的承認,同時,共享者本人的身體确實已經衰微到一定程度,那麼,便可施展《濯骨篇》中附加的‘傳承’。”
“傳承?”
李清鶴點點頭:“隻是,這法子對共享者本身的傷害較大,相當于硬生生從他們身上剝離血脈根骨——考慮到此時的身體狀況,選擇‘傳承’的共享者,大多很難活下去。”
燕庭霜一貫春風化雨般的笑容僵在臉上,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攥成拳。
他是……是讨厭燕拂衣不假,可好像也從沒想過,要害燕拂衣去死。
——那他成了什麼人?為了根骨而奪人性命,若是被師尊知道,那個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清冷劍尊,定然會對他失望的。
我才不是那個意思。
燕庭霜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努力說服自己:我怎麼會那麼惡毒?隻不過、隻不過燕拂衣本就已經毀了,如今他身體破敗不堪,名聲更是污濁,怎麼還能在世上活得下去?
他一向最寵我的,若是能選擇,也定願意讓我今後能有所倚仗。
再說,萬一他能撐得過去呢?
燕拂衣素來最擅長忍耐的。若我得了天靈根,今後他又能乖乖聽話,也不是不能看顧着他些……這樣豈非皆大歡喜。
“小師兄。”
李清鶴紅唇微翹,笑得像隻詭魅惑人的妖:“真是巧,我此次下山,師尊正賜我參閱《濯骨篇》,還贈了這顆施展‘傳承’之術的丹藥。”
燕庭霜竟就說服了自己,像是被蠱惑了一般伸手,一隻極為精緻的玉瓶被放進他手心。
李清鶴一字一句,既像是對着燕庭霜,又像是在對着什麼另外的人說:
“倘若你有幸找到這樣的人,便将他與你的血,與這丹藥一并融于天山冷泉,再将冷泉塗抹到對方的本命靈器上,便是了。”
他自然也不會告訴燕庭霜的是,若施展“傳承”時,被共享者有那麼一絲的清醒神智,有那麼一絲的不心甘情願。
強取豪奪的施術者,将會付出怎樣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