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了,”燕拂衣垂下眼簾,遮住其中神色,“庭霜,你幫我與師尊說一下。”
燕庭霜眯起眼睛,溫潤的臉上閃過極快的似笑非笑。
“為何不去,”燕庭霜柔柔地問,“師尊正生你氣,他向來最敬重掌門師伯的,你連師伯出關都不去拜見,莫非是想氣死師尊不成?”
風吹起燕拂衣的劍穗,那是一段純白的流蘇,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一點亮色。
“掌門師伯,”燕拂衣牽牽嘴角,“見到我恐怕更是心煩。”
燕庭霜看着他。
“怎麼會呢?”燕庭霜走進燕拂衣,牽起他的手,“師伯最是明辨是非、賞罰分明的,你又沒做什麼……還是,難道說,你昨日真是出于嫉妒,故意想讓我命喪澤梧?”
燕拂衣的心髒像是被有力的巨掌重重揉捏,他幾乎有些受不住,蒼白的嘴唇輕微蠕動了一下。
“庭霜……”
“不可能的嘛,我說笑的,”燕庭霜輕輕笑起來,“哥哥最疼我了,是不是?”
“……”
劍穗被風拍打在燕拂衣的手背上,在冷白的皮膚上刮出些紅痕。
他當然最疼燕庭霜,他的孿生弟弟,他如今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
燕庭霜自小身體更嬌弱些,靈根不穩,燕拂衣早習慣了護着他,不論是家破人亡時,還是被昆侖道宗收入門下,燕庭霜始終是他用命守護的責任,這份責任融入骨血,禁锢住他的魂魄。
為了給燕庭霜修補先天不足,讓他能在長生大道上更進一步,燕拂衣隻要有空,便會四處尋訪靈草,隻要聽說有什麼靈草能穩固靈根,便會拼了命去找。
他找了許多年,才總算找到一株被譽為先天靈寶的星澗草,隻可惜是幼苗,需日日以千年玄陽泉水澆灌。
燕拂衣便将那株珍貴的靈草養在拂衣崖,百般呵護,隻等燕庭霜一結丹,身體受得住靈藥沖擊,便拿去給他服用。
燕拂衣胸口被勾起些微暖意,他稍微柔和了神色,想把燕庭霜額前的碎發撥到耳後。
“我下山一趟,要去給靈草澆水。小霜,我尋得一株……”
“你不想見掌門師伯,是還在記恨過去的事嗎?”
燕庭霜眉眼彎彎,笑看着兄長的表情僵在臉上
“但那時你害死浮譽師兄,掌門師伯經了喪子之痛,難免對你嚴苛些,難道不能體諒嗎?”
“那都是你該受的呀,哥哥。”
轟然的疼痛像一柄利劍刺穿了燕拂衣的喉嚨,他再發不出一個音,好容易被壓制的寒毒洶湧而出,凍得他五髒六腑都結起一層白霜。
燕拂衣的視線甚至都有點模糊起來,他眼前一片昏黑,隐約看見燕庭霜紅潤的嘴唇在張合,可連他的面目都看不清楚。
燕庭霜說得其實已經算是客氣,類似的話,在他記憶裡屬實已經太多,以至于根本不用燕庭霜說出口,那一句句刀鋒似的言語就已經躍然浮現。
“是他!就是這個孽種害死了燕然師妹,真是天生的煞星!”
“克死你娘不算,竟還害了本座唯一的兒子。”
“掌門師兄不過按門規罰你,難不成還要記恨?修劍之人,怎能如此矯情。”
“真是天生邪骨,不堪教化,有辱門楣!”
“冷心冷情,與那魔頭一模一樣……”
“燕拂衣,你怎麼還不消失——!”
燕拂衣心頭巨震,像被一掌擊在胸口,竟退了半步。
“師兄,”燕庭霜突然斂了那微妙的神情,滿懷關切地跟着上前,“你怎麼了,是不願跟我去拜見師伯嗎?”
燕拂衣擡頭,看見天邊一道劍光,他熟悉那凜冽的寒氣——問天劍尊便要親自前來,捉拿他這個逆徒了。
很突然的,燕拂衣笑了一笑。
“庭霜,”他輕聲說,“你昨日,為何一定要我陪你去澤梧秘境。”
對面的燕庭霜一愣。
燕拂衣從不是蠢人,他有時不願想,或是心底仍守财奴似的護住一點餘溫,不敢去想。
可燕拂衣也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不論自己怎麼努力,好像他做的每件事,都是錯的。
他将弟弟視若珍寶是錯的,他對師尊敬若神明是錯的,他在門派中殚精竭慮、努力盡到一個首座大師兄的責任,好像也是錯的。
就像他在這世上存在本就是一個錯誤。
是不是如果沒有他,所有人就都能得償所願,幸福快樂?
他也不想的。
燕拂衣怔怔地注視着那道飛快閃現的劍光,感官中的一切都仿佛被無限拉長。
他也不想,被以這樣的身份丢進這個世界,讓每個人都不快活。
罷了。
燕拂衣注視着他弟弟的驚詫的臉,捏碎了藏在袖中的傳送符。
眼前一片耀眼的白光。
上古法陣的能耐着實不凡,竟真能快過問天劍尊,帶他在瞬間穿越群山,跌倒在拂衣崖的花叢間。
燕拂衣有些狼狽地跌出法陣,一時站不起身。
啟動這種境界的法陣,對金丹期來說,還是太過勉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