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多羅是個偏僻的小鎮,後來因為冒險者協會的入駐湧入了不少冒險者,推動了當地商業的發展,很快,小鎮就大變樣,酒館成了冒險者們的聚集地,隻是,它在發展中仍居于下遊。
酒館前的告示欄挂滿了不少冒險隊伍的應征要求,部分有名氣隊伍的報名者從城門東排到城門西,政策所帶來的“勇者熱”尚未消退,職業冒險者們卻開始迷茫。
酒館内,冒險者歐文手持啤酒杯正對着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大發牢騷:“怎麼想想我都超倒黴的啊!”
“上輩子殺人放火,這輩子才做弓箭手。我就因為是弓箭手而常常遭人排擠,兢兢業業在一個冒險隊伍裡幹了十幾年,到了三十五歲卻慘遭中年危機被辭退——”
“等我好不容易組建了個隊伍,想作為隊長偶爾接點小任務安享晚年,結果招進來的第一個見習隊員,才幹了三個月,他就被冒險者協會破例提拔成隊長!我成隊員了!”
尤其是最後一句,有着胡渣大叔外貌的歐文哭得異常凄慘,眼淚沾濕了衣袍。
對面的陌生人興緻勃勃地問:“那真是太慘了,不過,你現在在擔心什麼?”
歐文:“現在我該擔心他會辭退我了,萬一他不想要一個廢物隊友怎麼辦?”
陌生人“哈哈哈”的笑了半天,然後說了句:“你倒是對自己的定位很準确嘛。”
“你說什麼?”
“……我說‘你這麼擔心這件事,是和他有什麼私仇嗎?’”
“當初我招他入隊時,試崗期是沒有工資的。實習期是按照冒險者協會實習的最低工資給他申請的。我經常半夜指使他幹雜活。那時,我準備等他七個月實習期結束該轉正的時候就以‘未能達到隊伍的聘用标準’這個理由辭退對方,結果他幹得很開心,不然也不會因為成績優異而被提拔成隊長了。”
“……”
聽上去歐文可真夠黑心的,這樣看來,對方沒捅死歐文就挺善良的了,居然還成了隊長,陌生人聽後心情複雜:“這家夥難道是什麼先天牛馬聖體嗎?”
“什麼是‘先天牛馬聖體?’”
“這個嘛,其實我也不知道,這個詞就那樣自然而然地說出來了,那個見習隊員叫什麼名字?”
“紀爾·亞倫,”歐文不再糾結于那個發音怪異且他從沒有聽過的形容,他痛哭流涕,悔不當初:“殺千刀的紀爾·亞倫啊!!!!!”
陌生人也跟着興緻勃勃喊:“哦哦哦哦,殺千刀的紀爾·亞倫啊!!!”
殺千刀的紀爾·亞倫并沒有聽見,他不在酒館,不然歐文也不會這樣大聲抱怨。
歐文和陌生人坐在多羅酒館二樓一個極好的位置,透過綠藤藍葉纏繞的銀窗還能瞧見外面落日的紅霞,陌生人看着歐文鬼哭狼嚎,感到很有趣。
這兩個人接着又讨論了些别的話題。
陌生人感慨道:“多羅,這裡居然是多羅啊。”
“你是外地人吧。”
“不瞞你說嘛,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人開口說過話了,我比較内向和不善言辭。”
“怪不得你一開始跟我講話的時候還有點遲鈍,可我感覺你還挺健談的嘛,”歐文拍拍陌生人的肩膀:“自信點。”
陌生人開心地舉起酒杯:“謝謝你的鼓勵!為你的鼓勵我們再幹一杯吧!”
兩人談話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歐文說紀爾這個人的壞話,然後陌生人就興高采烈唯恐天下不亂地附和,陌生人會支着下巴說:“嗯嗯嗯對啊對啊這人簡直是太壞了!”
歐文說,别看這小子人模人樣的,在小鎮風評很好,私下裡性格卻很糟糕,陌生人也說,對啊對啊确實很糟糕。
“接到他升任通知的時候,我看到他對我笑得不懷好意,羅拉還說我看錯了,我怎麼可能看錯,”歐文咬牙切齒:
“我真讨厭這家夥,他居然還跑來感謝我,對我說多虧有我才能升任。”
陌生人同樣拍桌子感慨道:“真是可恨啊這小子!”
歐文終于将心底的話講得差不多了。
“難得有人願意聽我發牢騷,真的很謝謝你,”歐文晃悠着腦袋,臉頰有一層薄薄的紅,細看他長得也不錯,他揚起酒杯: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來自哪裡,是做什麼的呢,你在這裡怎麼也戴着兜帽?”
語畢,陌生人卻忽然變得沉默起來,過了一會兒,她說:“我還不知道我應該叫什麼呢。”
“怎麼會有人不知道自己應該叫什麼名字?”
“因為,我忘了。我曾經……是有名字的,他們都用那個名字稱呼我,但是到後來,就沒有人那麼叫我了,再後來,連我自己也忘了我自己的名字。”
這句話一出,對面原本親切的家夥就變得冷淡起來,祂的身姿飄忽,就像是夏日裡的幽靈,正在古老的舊宅,透過時間空間置身事外地看着世界上的一切。
“怎麼可能呢?你是幽靈嗎,哈哈哈。”
笑完之後,歐文無端冒起了冷汗,室内很熱,他卻打起了寒顫。
他忽然記不起他是怎麼跟這個人開始對話的,明明聽對方講了這麼多話,卻始終無法分辨對方到底是男性還是女性,也始終無法看清對方兜帽下的那張臉。
還有,就算他喝得再怎麼醉,怎麼會對一個陌生人坦誠地講出這麼多不利于他的話呢?
歐文開始思考傍晚在冒險者的酒館遇見幽靈的可能性。
“我當然不是幽靈。”
“你、你都忘了你的名字,那我應該叫你什麼呢?”
“這個嘛,你可以叫我‘漆黑’。”
歐文酒醒了大半,如墜冰窟:“漆黑?”
隻見陌生人緩慢說道:“在過去,他們曾經稱呼我為魔王,或者直呼我的名字,後來,在我成神之後,我的名字便成了禁語,人們也隻敢語焉不詳地稱呼我,我真實的名字就這樣在漫漫長河中被人遺忘了。”
“我記得,他們叫我‘漆黑的魔神’。”
但神不神的,從來也沒什麼意義。
原本聒噪的酒館忽然靜下來,興許是酒精的作用,時間都變得遲緩起來,歐文睜大眼睛,卻看不清對面,他心驚膽顫地環顧四周,甚至懷疑自己是酒醉出現了幻覺,酒館的人們如同木雕般靜止了,窗外蟲鳥的鳴叫和晚風剮蹭草葉的聲音卻仍然清晰。
陌生人對歐文說:“别這樣看着我,我也不是他們傳的那樣可怕的,我也不是那種,喜歡在人群中假裝我是普通人然後忽然顯現神迹裝逼的家夥……額,我承認還是有點喜歡的。”
陌生人真誠地說:“你現在感到恐懼,并困惑于現狀,其實,現在最困惑的是我。”
陌生人站了起來,祂灰色的袍子似夢如幻飄揚着。
“在我的印象裡,這個地方并沒有這樣的景緻,也少有人煙,我不記得多羅的誕生,卻記得多羅的毀滅,多羅曾經不是一個小鎮,而是一個王國,它死于一位荒淫殘虐國王所下的指令,最後的印象中,我記得它是一片虛無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