蟄伏着等了這麼久,惡鬼終于開始蠱惑人心了,一直在他耳邊反反複複念叨:“你、才、配、活。”
配不配的,好像也不是由一隻鬼說了算。但他還是領了闫裴周好意。
我知道了。翟和朔說。
眼睛有些幹,他伸了手去揉,等他的手移開,闫裴周的陰魂不散,也跟着爬上來了。
那雙手不和他客氣,在他雙頰同時揪出凹陷:“你再笑一個?”
翟和朔沉默着,任由他随意動作,到底是擠出了一個相對難看的笑。
“……我說,”闫裴周捏起他嘴唇,又用兩指将他嘴角往上提,發現了新玩具,“你真應該多笑一點,好看。”
“嘴角向下壓呢,人看起來精神就不太好。”
翟和朔不置可否。他眼神渙散,沒有真實的落點,就算有也不會落在身旁的鬼魂身上。
闫裴周是真拿他沒辦法了。
我餓了。他随意道,其實不期待翟和朔能有什麼積極些的回應,想着還是先回到翟和朔熟悉的環境裡再說。
卻沒成想,這三個字像傳說中的回神咒,他一念,翟和朔飄忽的眼神就凝住了。
上一世翟和朔是塊不會說話的木頭,這一世的基因是近僵屍還是木乃伊都無所謂,他隻是在觸發關鍵詞後突然又活過來。
翟和朔仰起頭,看向身旁的鬼魂,眼神充滿不解,而闫裴周決定第二次嘗試使用重啟程序。
我餓了。他強調,再不找到東西吃的話等下會發瘋,就在這裡,當場、立刻就随機揪一個過路的人吃掉。
他丢一句沒什麼震懾力的威脅:“你不會想看見這種事發生的吧?”
翟和朔想反駁他自己說的不用吃飯,恍惚間卻悟了:也許闫裴周應當歸屬于餓死鬼一類。
他是個善良的活不了太久的人類,臨死之前也不是不能小小滿足下一隻惡鬼的願望。
翟和朔領着一隻鬼踏上了去吃螺蛳粉的路途。
附近就有家連鎖,他還記得位置。到店門前,闫裴周吸吸鼻子,皺起了眉:“這什麼味道? 廁所一樣。”
翟和朔欣賞了下他的表情,表現得乖巧:是好吃的。你不信嗎。
“你說什麼我都信,”闫裴周說,又開始犯喜歡調侃他的病了,“除了‘我今天不太想死’。”
這句廢話翟和朔願意搭理。
那你還是錯了。他揉了下耳垂,一面道:托你的福,今天還算沒有那麼糟。死不死的,明天再說。……反正你也不會放過我。
闫裴周還是那種逗他的口吻:“後天再說,大後天再說,大大後天再說……然後就是下輩子再說了。”
“當然這樣也挺好的。”
到底好在哪了。
翟和朔懶得理他,進了店特地挑了個靠裡的位置坐,掃碼點了兩份。
兩碗分量相同的螺蛳粉很快端上來,上菜的店員以為他是在等人,多看了他兩眼。等人走了,翟和朔才将筷子遞到鬼跟前:快吃。
他們待在最隐秘的角落裡,沒有人注意到他對面碗裡的湯汁正在消失。
常年宅在家裡,翟和朔的膚色白得吓人。螺蛳粉點的是中辣,湯上浮着層紅油,他抿了口,嘴唇也被染紅,油亮油亮,還反着光。
闫裴周看着他,像在看一場默劇,翟和朔卻冷不丁冒了聲:隻有你能聽見我說話。
“嗯?是你自己不願意大聲說。”
話一出口,闫裴周便反應過來。這話其實不對,是沒人聽翟和朔說在先。
翟和朔根本不在意他說了什麼。
他盯着面前狼吞虎咽的鬼看:……你吃着我的軟飯,照你說的,你是不是也不配活?
“那是當然。我又不是人。”
……怎麼還驕傲起來了。翟和朔無語凝噎,木筷停在半空,辣油已經滲進縫隙。
太可怕了,他想。如果自己是個分享生活的博主,現在就該拍下這兩碗湯粉,标題要有個人特色要奪人眼球,就寫兩個讨論着無意義的非哲學問題的傻-逼。
等等,好像混進了屏蔽詞。
會限流嗎?翟和朔無暇思考。酸筍太辣了,他控制不住表情,眼淚和鼻水一起洶湧。
闫裴周倒沒什麼反應。碗裡湯汁已經少掉大半,這隻鬼無師自通,随便看兩眼就學會了嗦粉,在那裡吸溜得起勁。
翟和朔是真羨慕這種體質。
他沒什麼胃口,看闫裴周也停了筷,先抽走了桌上最後一張紙巾。
老闆娘剛好過來收碗,走時自言自語:“哎喲,小哥胃口還挺好。”
闫裴周聽見了,繞到他身後往他肩上捏了捏,挑的是最容易僵硬的位置:“……走吧。回去好好睡一覺。”
能睡得好才有鬼了。翟和朔随口一應,将椅子擺回原處,擡腳就要往外走。
闫裴周隻笑看他,卻不跟着動。
翟和朔被他盯得惱怒,才反應過來話裡矛盾之處:滾蛋。我睡不睡得好都有鬼了,你滿意了吧?
“我還以為你聽不出問題在哪。”闫裴周說,語氣是一貫的不緊不慢,“還願意吭聲呢,就是好事了。”
留給他的隻有一個背影。翟和朔已經走到前頭去了。